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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2 / 2)


  阿亚提起食盒,飞快闪人。

  门扇开合,带起一阵寒风,青陶烛台上的灯火猛晃几下,烛光明灭。

  屋内安静下来。

  穆寒静静盯着案上面前这杯黄酒,出神良久,他端起漆杯,慢慢转动,漆杯绘着精致的玄赤二色花纹,微微混浊的酒液看着较平日深色了些许。

  许久,他慢慢喝了下去,谷酿特有的醇香,一股辛辣顺着喉管冲了下去。

  因为他心里有人。

  ……

  十岁之前,穆寒的人生都处于混沌的黑暗之中,阴晦,杀戮,血腥,霸凌,强.暴,在很长很长的一段岁月里,他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的,他甚至不知道有光明。

  血腥残酷,弱肉强食,饥饿死亡的阴影从懂事起就笼罩着他,他唯一得到的温情,就是母亲拖着疲惫的身体给他省下的一点点食物,以及一站着同嗷嗷待哺的兄弟姐妹。

  虽这些兄弟姐妹经常在换,旧的不断减少,也陆续有新的出生。

  可惜这温情太少只有一点点,母亲太忙,白日辛苦劳作,晚间会有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闯入帐篷,除了分食的那少许时间,他接近不了她。

  至于他的兄弟姐妹们,在明白羯奴在营中是怎么一个地位后,渐渐拉开距离不再靠近他。

  所有人都以为他活不下来,甚至有人劝阿布省下食物,不要浪费在这个注定长不大的孩子身上。

  可穆寒就像一头狼崽子一般,磕磕绊绊长起来了。在他十岁之前的记忆里,他身上似乎就没多少没有伤口的时候,别人用石头砸他,他砸回去,围殴他,他拼出去,大人的恶意避无可避时,他甚至借刀杀人过,当时他五岁。

  很多时候他以为他会就此死去,但最后他还是奇迹般熬过活下来了,伴着血腥味把手上能吃的东西以最快速度咽下去。

  他逐渐长大,十岁的孩子像十三四岁一样,没有孩子再敢轻易招惹他。

  穆寒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生活下去的,未来的某一天,或许他会成为这一片的头目阿虎一样的人物。

  可惜他这样想完没两天,一个夜里,阿虎突然闯进他母亲的帐篷。

  这不是第一次,阿布在这一块,还算尚能入目的女人,阿虎想起了就会过来。穆寒很厌憎他,因为这个男人性情残暴,帐中有许多凶狠癖好,每次他走后,阿布都没法上工。

  他来了,阿布起身把孩子们撵去另一边小帐。

  这时的孩子们,其实已不多,就剩下两个。小帐没灯,黑漆漆里两人坐着。阿虎年岁渐长,受到挑战越多,对待女人发泄得也愈发凶猛。奴隶营中,死个把女奴实在没什么稀奇的。

  渐渐的,隔壁的声音不大对,穆寒霍地站了起身,他的弟弟害怕,一把攥住他的手。

  他甩开了。

  伏在缝隙中看了一会,他飞快钻出小帐,捧着一块大石头,从大帐破口钻进去,用尽全身力气往阿虎后脑一砸!

  阿虎扑倒,阿布获救,可不等穆寒补上一记,阿虎扶着滴滴答答淌血的后脑站了起来。

  凶猛的厮杀搏斗,一个十岁的孩子和一个中年大汉,千钧一发,阿布推到帐篷,拉着穆寒兄弟狂奔。

  风雪咆哮,犬吠暴喝,血水滴滴答答淌进眼睛里,视野一片血色的红,彻骨的严寒,他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能感觉到生命力和体温一样在飞速流逝。

  穆寒第一次感觉到绝望,那一次,他真的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

  在意识开始朦胧的时候,他听见清脆叮叮叮叮,有风吹过银铃发出的响声,穿过风雪,隐隐约约。

  他以为是幻觉。

  多年后识了字的穆寒,他认识一个词,叫否极泰来。

  他想,当时的他应就是否极泰来了。

  在黑暗中辗转十年,在即将弥难的绝望一瞬,他遇上他此生最幸运的事,遇上了改变他命运的贵人。

  他不甘心,他挣扎着滚到朱轮车侧,他声如蚊呐,他挣命地求救。

  没想到,朱轮车真的就停下来了。

  下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儿,他想,她应是菩萨座下的玉童女,圆圆的小脸,唇红齿白,乌黑柔亮的软发梳成两个小揪揪,用粉红色的缎带束住。

  她居然没有嫌弃他,反而解下自己的小斗篷,披在他的身上。她害怕,他一身血红,她怕他就此死去,她惊慌,一叠声喊管事救他。

  她明明很害怕,但还是努力保持镇定,蹲下来小声告诉他,她说,没事了,田阿叔说,已经叫人去了,不怕了。

  但她怕,她怕管事哄她,一边安慰他,一边坚持仰头眼巴巴看着,直到真有人去了才松了口气。

  她撩起车帘,努力伸出一条小胳膊,递给他一个荷包,粉色的葫芦荷包鼓鼓囊囊,她把她的小零嘴都装进去了,努力递给他,很认真说:“回头就有吃的了。”

  吃饱了,就没那么疼了。

  她小声和他说。

  穆寒当时很疼,饥饿寒冷,筋疲力尽,失血过多,他已经爬不起来了。但当时不知哪来的一股劲,他不想她失望,不想那双殷殷的晶亮眼眸露出失落。

  他硬是憋着一口气直起身,把那个犹待体温的荷包接了过来。

  ……

  午夜梦回,银铃脆响。

  至今业已一十二年。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精致的人。

  她救他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