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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马还是算了吧〈后〉(2 / 2)


我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我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把两个伊理户赶去参加祭典了。



据说这场祭典最出名的特色,就是会放超大一个的手筒烟火。所谓的手筒烟火,就是由师傅直接抱著竹筒,从中朝著高空喷射出骤雨般的火花。听说有些甚至能喷发到十公尺之高,想必震撼力十足。这么难得的机会,邀别人一起去看一点都不奇怪。



当然那对兄弟姊妹是不可能乖乖两个人一起去,这时就得依赖常套手段。



只要像玩电动的时候那样五个人到齐,揪团一起去就行了。



等到把他们带进拥挤的人群中,我的计画就得逞了。我可以假装走散让他们两人独处。正巧手机也被没收了,想重新会合也有难度。



于是我们离开饭店,走在陌生的夜晚街道上。



「哦呵~呵~♪」



「不巧我手上没有狗语翻译器,你这叫声是什么意思,东头?」



「就是『第一次跟朋友夜游耶,情绪超亢奋~』的意思!」



「……我姑且问一下,你对方向感有自信吗?」



「请不要把我看扁了。看不到山的方向就是南方对吧?」



「你这方法只在京都市管用,这里是滋贺。你可绝对不能走散喔?」



事情进行得意外顺利。



本来以为伊理户可能会察觉到我的企图而藉故推辞,谁知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搞不好他本来就想跟伊理户同学一起去了?其实就等我开口?



我用手摀住嘴巴。平时控制表情是我的拿手本事,偏偏只有在开心妄想的时候会管不住自己的脸。



夜路上有看到零星几个洛楼的学生,不过都是穿便服。听说去年有过勇者带著浴衣来参加集训,但今年好像没有。



「啊──好想看结女穿浴衣的模样喔──回京都之后大家一起去逛祭典怎么样?」



「也好。虽然祇园祭已经结束了,但应该还有很多机会。」



走在前面的晓月与伊理户同学正在轻松愉快地聊天。伊理户他们似乎也觉得事情超乎预期地闹得太大,正在反省──不再像早上那样硬是把我们凑在一起。



真是谢天谢地。现在要是被别人看到我们俩走在一块,那就真的要被酸而不只是闹著玩了……要是变成那样,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持平静。



「到时候东头同学要不要也一起来?来去逛祭典──」



「咦?啊,好的,我也可以参加吗……?」



「只要你愿意穿浴衣的话!你知道吗?浴衣底下是不可以穿内衣的喔。」



「这、这个应该是假知识吧……?」



「说它是假知识的才是假知识喔~」



「晓月同学,还是把这堆下流心思收起来吧。东头同学快要下定错误的决心了。」



「我、我就知道你是觊觎我的胸部!原来你只是看上我的身体!」



东头气噗噗地小跑步逼近晓月。



只剩下我与伊理户两个大男人留在现场,一时之间,四下寂静无声──



「──川波,你跟南同学怎么了?」



对于这个趁著空档提出的问题,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没有啊?问这干么?」



「不知道,随口问问。」



「什么跟什么啊。」



我故意轻松地哈哈笑了两声,但伊理户表情不变。



「你无所谓就算了。今天的我是ROM专,不会插嘴。」



说完伊理户就加快脚步,赶上晓月她们。



……讲这么多,还不算插嘴啊?



到底有什么意见啊,我这样没什么不好啊。那件事是我错了,是我误会了。是我自己……在妄想,不是吗?



我给我自己订了人生规则,要成为一个不需要照顾,不会麻烦到任何人的人。这是我这个角色的基本设定。



但是……即使如此,那时我以为还是有个例外。



不需要拿自己制定的角色去因应──可以让我做我自己──用我真正的想法,自然而然地相处的──一个例外。



为这种事伤感太丢脸了。



因为那些想法,其实都只是我一厢情愿──



「是说你不会再穿少一点啊──!宝贵的胸部都被你糟蹋啦──!」



「呀啊──!不要,禁止触摸!这是禁止触摸的!」



「对耶,今天穿得还满保守的。平常来我家明明都穿帽T搭坦克背心。」



「咦!等一下,她那件帽T底下就穿那样吗!」



「呜哇!被我发现了,你就是只在男人面前穿少少的那种女人。」



「根本无中生有!我、我只是有在区分家居服与外出服而已啦!」



「不是,东头同学,穿家居服去男生房间也不对吧。」



晓月加入伊理户他们之间,笑得非常开心。



你这副笑容,我看也只是在演戏吧?只是配合这个场合塑造出的假性格、假笑容吧?我一直以为只有你,可以让我说出我的真正想法,结果你根本都是这样,用应付别人的人格来应付我。没错,所以我才没看穿你的本性──



──就算是这样好了。



在我的心中,有另一个某某人反驳了。



就算是这样,就算真是这样好了。



你看那副笑容,你听从那里传来的笑声。这些,最起码──



比起在病房崩溃痛哭的时候……



比起刚才悄悄对你失望死心的时候……



……现在这样,不是显得开心多了吗?



「………………………………………………………………………………」



我仰望夜空。



美得如梦似幻的月亮,令我目眩神迷。



◆ 伊理户结女 ◆



参加夏日的祭典,会害我想起人生的第一次约会。



我在人群中走散,迷路,讲丧气话……然后,是那男的找到了我。



没错,是他找到了我──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全世界没有人会多看我一眼,以为自己没有那个价值。所以,那时候,我感觉是真的有人找到我了。



所以,大概从那时开始,我就不再试著维持形象了。不再试著扮演更好的自己。我和他,变成了单纯的绫井结女与伊理户水斗。



即使如此,男女朋友这种身分立场维持得越久,我就越是执著于「情侣」此一头衔,想成为「正常的情侣」──也就越来越做不了自己。



──唉,想到这点……



要维持像是一家人的自然关系好几年,不晓得有多困难。



青梅竹马──能够维系这种关系,不就是一种奇迹了吗?



「啊!要开始喽,结女!」



晓月同学指著前方。水泥栈桥上站著身穿祭典法被的男士,在他的脚边,有著朝向琵琶湖湖面横放的大火筒。



咻──!灿烂炫目的无数火花溢满而出,应声往湖面飞去。身穿法被的人一拿起火筒,火花就像喷水池一样飞升夜空。



「哦哦──」



晓月同学发出感动的赞叹,我侧眼偷瞄一下她。



晓月同学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高中毕业后还能继续与她来往。我不觉得这会很困难,晓月同学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但我更明白,我无法取代那个地位。



如同那男的在我心中,以及那男的在东头同学心中的地位──对晓月同学来说,「那个位子」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占去了。



因为──晓月同学,永远只会说他一个人的坏话。



砰!窜上天空的火花爆出巨大爆炸声,在黑夜中凋零。



光芒消逝后黑暗重返四下,片刻间,我看不到自己以外的人事物。



──就在这时,有人拉了一下我的衬衫衣袖。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用转头就知道那是谁。大概是因为很遗憾地,没有人比那家伙更擅长找到我吧。



「────,──────」



声音对我呢喃。



我笑了。



因为我不禁,有点羡慕起晓月同学来。



◆ 南晓月 ◆



第二发手筒烟火点燃后,光芒再次在黑夜高空中起舞。



我听著火焰喷泉啪滋啪滋作响,同时偷看一眼身旁的结女。端正的脸庞被烟火照亮,刻下鲜明的阴影。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结女。



或许是因为她很可爱,也或许是因为她很温柔。只有一点我能确定,那就是每当我审视站在她身边的自己,就会觉得稍微得到了救赎。



我知错能改。



这次我不再那么自我中心了,懂得为对方著想。没透过任何有色眼镜与愿望,我看到的是真正的结女。好吧,虽然四月时我不小心犯了一次错,但那也只是稍微沉浸在妄想里一下而已,并没有对结女造成任何实际伤害所以安全过关。



不要紧。这次绝对不会出事──我只要有决心,就办得到。



这次我不会……再毁掉那些快乐的日子了。



「咦……奇怪?伊理户同学?」



无意间我发现了一件事。之前藏在阴影中没发现,但伊理户同学,就站在结女的身边。本来不是跟那家伙在别的地方吗?



我看到两人的肩膀,稍微靠在一起。霎时间,胸中燃起一股炽热的妒火,我急忙把它压下去。自重自重,谨记不可以做得太过火。



「干么~?变得想跟女生混在一起啦?好闷骚喔~」



我半开玩笑地说,同时把结女的手臂搂向自己。就只做到这样。



这点程度的话,一定不会让人感觉太沉重──应该吧。



这点程度的话,结女也不会拒绝我──应该吧。



──但我的期望落空了。



「晓月同学,对不起。」



结女的手臂,轻轻地滑出我的臂弯……



用极轻的力道,温柔地,推开了我的肩膀。



「咦……?结女……?」



「有任何怨言,我下次再听你说个够。」



结女明确地,与我拉开距离──脸上却温柔地笑著,像是在为我打气。



「这次,你先一个人去努力看看吧。」



背后,有人抓住我的手,用力把我拉过去。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



比起这个,结女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之中,更让我伤心──



我看到烟火升上天空。



炫目的光彩,落下深沉的阴影。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将我吞入其中。



◆ 伊理户水斗 ◆



「谢谢你。」



听我这么说,结女像平常一样带刺地回答:



「怎么是你来跟我道谢?不是川波同学拜托你的吗?」



「……没多想就说出口了。」



砰!我看著手筒烟火爆开的模样,想起了刚才呢喃的话语:



──川波有话,要跟南同学讲。



「……真佩服你,听那样竟然就懂了。」



「哎,没多想就猜到了。」



「没多想就猜到了是吧……」



人的真实心意,究竟藏在哪里?



常说一个人有角色特质、表面形象或是假面具,简直好像这个人有他的真实人格似的,但这真实人格到底何时才会用到?独自沉思的时候?难道那不是「独自沉思时的角色特质」吗?



真实心意、真面目、做人的中心思想。那是最希望得到他人理解的部分,却是靠自己绝对找不到的部分……



假如真有这样的部分,那么它──



「──也许不在自己的身上吧。」



「咦?什么意思?」



「没什么,思考一下哲学罢了。」



结女用受到月光照亮的脸庞,带点轻视的意味微微笑了笑。



「你这人有点那个呢。就是东头同学说过的……中二病?」



「国中时期拿大卫•鲍伊当手机铃声的人没资格说我吧。」



「那……那明明是你推荐我看的电影的主题曲好吗!」



哎,总之不管怎样,再来就看他们当事人了。



我是Read Only Member。



只会沉默静观事情发展。



──嗯?



我们,刚才……好像聊国中时的事情聊得很自然?



我回头往后看,眼前只有群众的陌生面孔。



「……欸,东头跑哪去了?」



「咦?」



结女也回头一看,然后僵住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看来我天生就注定要在夏日祭典寻人了……」



「啊啊好啦对不起!满意了吗!」



◆ 川波小暮 ◆



我们一直在幻想。



幻想我们能够比任何人都了解对方,迷人、乐于付出,无论对方说什么,都能一起当成笑话──



──天底下,哪有这种专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人。



我到底跟那家伙当了几年朋友啊?虽然是怎么认识的不记得了,但相处了将近十年,都被人称为青梅竹马了,我到底懂了她的什么?



懂她的可爱?乐于付出?给我的笑容?这些全都不过是外表性格罢了。不过是给我方便的表面部分罢了!我……只不过是从她身上抽出符合自己心愿的部分,作了一场美梦罢了。



等我发现时已经太迟了。



可爱的笑容,以及乐于付出的控制欲。她跟我认识的那个青梅竹马大致上没有任何不同,却渐渐变成了我所不认识的某种存在。



不,她并没有变。



并没有露出面具底下的真面目,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是那种人。只不过是我愚昧无知罢了。



我只是从自我感觉良好的美梦中醒来,看清了现实罢了。



……啊啊,可是,明明是这样……



夜晚的街道,那些溶入黑暗的灯光,却一一闪过眼前。



那一夜的冒险、仰望的夜空、美丽的明月,都化为光芒从眼前飞逝。



失败了。



我由衷觉得自己失败了。



我是真的再也毫不留恋。那一夜萌生的热情如今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到了空虚寂寞的地步。取而代之的,只有无尽的后悔。



所以,要我说几遍都行。



青梅竹马还是算了吧。一旦有个万一将会无处可逃。



青梅竹马还是算了吧。之间太没有秘密了。



只有青梅竹马,绝对碰不得。



不像作梦,能说忘就忘。



◆ 南晓月 ◆



被拉离了人丛之后,我才终于看见是谁抓住我的手。



川波小暮露出一如往常的轻薄冷笑,站在深沉的黑暗中。



我不由得别开目光,不去看比我高出大约三十公分的那张脸。为什么?不知道。大概是觉得没资格吧。



我想甩开被抓住的手。他的手,比我的手大多了。将我完整包在里面的触感,虽然令人怀念,但现在的我不能想起来。



然而,川波却不肯放开抓住的手。



反而还握得更加用力──嘴上却轻松地说:



「我们走走吧?」



川波把我的手一扯,开始往前走。我搞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只能跟著他走。



这附近有很多住家,照亮夜路的灯光全都带有生活感。明明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头顶上的夜空,与逐渐远去的喧嚣,却逼我回想起那一夜的事情。



回想起全家出游的夜晚,两人溜出旅馆的那一夜。



以及……想也知道守不住的,孩子气的约定。



我们避开人群聚集的场所走了很久,来到了琵琶湖的湖岸。



就只是个水泥地设置了几张长椅,气氛寂寞冷清的场所。由于是湖泊,所以连浪涛声都听不见。在漆黑无风的湖面远方,可以看到对岸隐约闪烁著城市的灯火。



川波放开我的手之后把手塞进口袋,远望广阔似海的湖泊。



「听说到了八月,会有更大的烟火晚会喔。不过从京都当天来回,回到家的时候可能就太晚了。」



「……你这什么意思啊,川波?」



大老远把我带来这种无人造访的地方闲聊?



被我用满腹狐疑的眼光一看,川波态度不认真地耸了耸肩。



「没什么特别意思啊,晓晓。」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继续玩惩罚游戏?你明明已经知道……现在再用这种称呼,到头来,也只不过是虚情假意的表面话罢了。



「我只是……觉得好像会满好玩的。」



「……嗄?」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来这边不是吗?入夜的无人琵琶湖,不觉得让人有点兴奋雀跃吗?顺便好像还成功让两个伊理户有机会独处──不过照东头的个性大概不是识相回避,只是真的走散了吧。」



搞不懂……我跟他从小就在一起,应该对他无所不知才对……现在却完全搞不懂这家伙在想什么。



我想起白天,他看穿我做的笨拙掩饰时的情形。想起那沉默离去的背影。



你那时候,不就已经对我死心了吗?



不就已经发现,我不再是「比女朋友更有趣」的南晓月了吗……?



「……你这内心觉得不安的表情,是真的?还是装的?」



忽然传来的冷淡声音,让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在我眼前的,不再是刚才那种亲昵的神情……是完全的面无表情。



「我从小看到大的你,是『南晓月』?还是『青梅竹马』?」



不知道。



你问我,我能问谁呢……?



刚开始绝对不是这样。因为尚且介于懂事与懵懂之间的孩子,冠不上青梅竹马这个头衔。我当时跟你在一起,并不是透过这一层关系……照理来说应该是这样的。



但曾几何时,我们却变成了那样?



你说过,我比女朋友更有趣。所以,我很想变成比女朋友更玩得起来的人。想变成动漫里的那种命中注定的对象。只是这样,就只是这样而已……谁知道……



我感觉川波的面无表情,变成了黑洞般的一片黑暗。



虚伪矫饰的自己,为肤浅的真面目戴上的层层面具,一个一个地,被它吸进去……最后,就连什么都不剩的我自己也……──



「──哎,谁知道呢?」



川波的神情,忽地变成了自嘲般的笑脸。



「哪些是真心话,哪些是角色特质,这种事谁都搞不清楚,况且是哪个都无所谓。既然这样就应该让自己开心点,你说是不是?」



我抑制住心情……



那家伙的神情,如今又变得像太阳一样耀眼……



「我们就别再吵那些没意思的事了吧。刚才是我不好,不该为那点芝麻小事生气。我只是心情不太好──不是你的错,别在意。」



不要这样。



拜托不要对我好。



「不过嘛,其实假扮情侣也挺好玩的,不是吗?──我稍微体会到被ROM的人的心情了。虽说上了高中还叫你『晓晓』实在还是挺丢脸的就是──」



要融化了。我的心快要融化,快要想撒娇了。我又要,又要……变回国中时的自己了。



我以前就是喜欢小小的这种个性。



总是心思细腻地猜出我的心情,就算吵架也会努力跟我和好。明明还有很多其他朋友,重要时刻却总是以我为第一优先。又体贴,又是个开心果,只要陪在我身边就能吹散我闷闷不乐的心情──我好喜欢这样的你,为你疯狂。



可是……



正因为如此……



「────不准道歉!」



◆ 川波小暮 ◆



晓月的尖叫,锐利地撕裂了夜间琵琶湖的寂静。



「拜托你不要道歉……!不要说是你的错!明明是我不好!是我脑袋有毛病!是我从来没去想过,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明明,明明是这样,为什么是你在道歉啦……!为什么是受到那种对待,弄到胃穿孔的你在道歉!你不可以道歉!不然,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晓月泪如雨下,呕血般地吼个不停。



「你人也太好了啦!干么还来我家打扫啦!大可以跟我绝交啊……!就算是同班,就算住在隔壁,就算我妈妈拜托你!不要理我就好了啊!干么这么会做人啦!干么装得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啦!就跟你家人说实话啊……!就去告状说跟我交往害得你住院啊!都怪你什么都不说,你爸妈到现在还以为我跟你只是感情很好的青梅竹马……!明明,明明是我害的……明明是我害你在准备入学考的重要时期住院,给你添了一大堆麻烦……!要我拿什么脸去见他们!我不知道了啦!因为不知道,所以只能继续像以前那样!差点给结女添麻烦的时候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来帮我擦屁股!你应该要想跟我撇清关系才对啊!我就是个神经病地雷女,这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怎么都不会怕跟著倒楣啦──!!」



像是从胃部底层、胸口深处,把自我挤压殆尽。



晓月吼到喉咙沙哑,肩膀上下起伏,哭哭啼啼地用手掌心擦眼泪,说:



「但是……可是……」



很小声,有气无力……就像在求助似的。



「……我不要你跟我说话,好像当陌生人一样……!」



最后低喃的话语……我立刻就明白到,讲了半天,这才是她最想说的。



对,这个──应该就是从晓月内心最深处,无心泄漏的真心话吧。



我没多想就知道了。



因为──我们曾经是青梅竹马。



「你讲完了吗?」



我平静地问道,没有得到答覆。



既然这样……



「那接下来,换我了。」



◆ 南晓月 ◆



「────你才是道歉道个什么劲啊!!」



听到这声暴跳如雷的怒吼,我抬起了哭得唏哩哗啦的脸。



「明明是我把你臭骂一顿,害你哭得那么惨!都在一起将近十年了,我却一点都不肯信任你!没错,你是很夸张!是个神经病地雷女!我再也不想跟你这种人交往了!但是,我也没好到哪去啦!十年耶,都在一起十年了,却丝毫没发现你有多夸张!就只知道你还满可爱的,事事都还满顺著我的,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我这种迟钝的臭家伙比你夸张一亿倍啦,我有说错吗!」



大概自从那次在病房以来,我就没听过他这种真心的怒吼了。



可是……怒吼的内容,跟那时候正好相反。



「其实我一直很想跟你道歉!一直对于自己讲得那么过分觉得很内疚!你却讲得好像全都是你的错!我真的很生气耶,有够猪头的!整天让女生跟我道歉感觉很差耶!好歹也让我说几句对不起吧!」



「呜呜……呜唔呜呜唔唔!」



什么意思嘛,什么意思嘛,什么意思嘛……!



「少、少在那边乱讲啦你!原因是出在我身上!分明就是我不对!为什么会变成是你不对啊……!」



「我是说真要追究起来我也有错啦,白痴耶!」



「我哪里白痴了!从以前到现在,都是我在教你功课的好不好……!」



「你就是只会用成绩判断聪不聪明我才会说你白痴啦你这白痴!」



「吵死了啦,笨蛋!你才是笨蛋啦你这个滥好人!什么叫做迟钝的臭家伙啊!就算是青梅竹马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啦!你完全就是个受害者!怎么连这都搞不清楚啊!」



「你才搞不清楚咧白痴!就是因为你白痴才搞不清楚啦白痴!」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



一整个没意义。



比小学生还不如。



又幼稚又词穷,又笨又傻外加不成熟。



可是──我停不下来。



内心某处像是溃堤了一样涌出一堆话来,忍不住想发泄在眼前的男生身上。其他事情全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我没有多余精神做表面工夫,或是扮演好平常的角色。



啊啊──真是太令人怀念了。



我们有多久没这样吵架了?记得上次是你取笑我在看的卡通。我哭得好惨,你也挨阿姨骂,结果两个人一起嚎啕大哭。



还是我打电动第一次赢过你的那次?你想都没想到会输给我,所以一时轻敌,所以我凑巧赢了那场,我不识相地又跳又叫,于是你开始讲酸话不服输,我们吵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



我曾经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吗?我们曾经是情侣,不是吗?虽然只有短暂的时间,但我们也做过一些情侣会做的事。我们不是有过正常的幸福,做过快乐的情侣吗?好歹也有过几段酸酸甜甜的回忆,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我只能想起这些没意义的事情……?



我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满口都是骂人话,而且能骂的词汇少得可怜,开始后悔早知道就像结女那样多看点书──就这样骂著骂著,我开始喘不过气来了。



「……哈啊……哈啊……!」



「哈啊……哈啊……哈啊……!」



我们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凶巴巴地瞪著对方,然后竟然还想挤出声音──



突然间,小小猛地扑了过来,整个人欺到了我身上。



「咦……!小、小小……!」



就、就算说这里没有别人,也不能在这么开阔的地方──咦,好重……!



我发现小小的身体失去了力量。



我急忙站稳脚步,支撑他压在我身上的体重。小小体格修长却骨骼分明,烫得像有火在烧──烫?



我看看他的脸,一道汗水流过他的太阳穴。身体在发烫,脸色却反而一片惨白。我心头一惊看看他的手臂,果然在那上面──看到了一颗颗的荨麻疹。



「小……小小……!你这是……该不会,你一直在硬撑──」



「抱歉……现在先不要叫我『小小』,我撑不住……」



我急忙住嘴。



这家伙的奇怪过敏症──应该说是PTSD,并不是有读心术可以侦测到对方的恋爱心情。可是……像我刚才吼得那么直接,他当然听得出来了。听得出我的心里,其实还留有当时的感情……



男生是另存新档,女生是覆盖档案──是谁在乱讲这种假知识?



哪有可能覆盖得掉啊。



心里有著太多回忆了。有著比地球上的任何人都要多的回忆。你以为要花上多少年,才能把这些回忆全部覆盖掉?



据说人会随著年龄增长,而觉得时间越过越快。又说假如以这种体感时间为基准来测量,人生在十几岁就会迎接转折点。如果是这样,那我想覆盖掉小时候那十年的所有回忆,剩下的人生岂不是根本就不够用?



根本没办法忘掉。



(插图012)



因为我们……就算到最后,迎接了悲惨的结局……依然是青梅竹马。



「……虽然跟你谈恋爱的那段日子,像是活在地狱……」



小小气喘吁吁,却仍在我的耳边说著。



「可是……小时候,我们的暑假作业,不是一起做过毕达哥拉斯装置吗……?」



「……嗯。」



「为了玩行动定位手游,我们还一路走到山上……」



「嗯……」



「然后……全家出游的时候,我们还偷偷溜出旅馆……」



「……嗯……」



「…………真的好开心喔…………」



「…………嗯…………」



那些时候,我跟这家伙,还没有变成男生跟女生。



那时我们还不是青梅竹马,也不是情侣。



(插图013)



「我们,有那么多的回忆……真的,多到我都嫌烦了……可是……这所有的回忆……难道只因为我们交往不顺利……就全部变成地狱的一部分了吗……?一想到这里,我就……」



听见吸鼻子的嘶嘶声,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



「…………就不禁,觉得……心情好寂寞…………」



我从没听过他发出这种微微颤抖、带著哭腔、脆弱无力的声音。



小小竟然哭了……真的,真不知道,有多久没看到他这样了。



「……我说啊,晓晓……」



「什么事……?」



「……你还记得……那个,约定……──」



随著声音沙哑消逝的同时,小小的身体完全失去了力气。



我双脚踏稳,从正面紧紧抱住这样的他。



当时,位于相同高度的视线,现在比我高出了三十公分。



当时,一起到处奔跑的身体,现在大到几乎抱不住。



可是,仰望夜空,会看到跟当时一样的光辉。



「……我还记得喔,小小。」



当然喽。



你以为我会忘记吗?想得美。



◆ 川波小暮 ◆



「你总算起来了。」



被傻眼的语气唤醒意识,我慢慢地睁开眼皮。



以闪亮的星空为背景,晓晓凑过来看我的脸。



背后有木头坚硬的感觉。让我的后脑杓软绵绵地靠著的东西,大概是大腿吧。看来我正躺在湖岸的长椅上,枕著她的大腿。



「……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半小时吧,大概。没有手机不知道。」



「喔喔……难怪这么冷……」



我打了一个冷颤。虽说是夏天,但晚上在户外睡了半小时还是会冷。不过,失去意识之前支配全身的高热与反胃,已经好了很多。



「……如果觉得好多了,可以先请你坐起来吗?我腿开始麻了。」



「我会的,反正躺起来也不太舒服──好痛!」



我轻轻按了一下当成枕头的大腿,随后支撑头部的物体忽然消失,后脑杓狠狠撞在长椅的椅面上。



我痛到叫不出来,但心里觉得有点惊讶。



她的大腿,似乎比之前更有肉了。摸起来像是会吸住手指──是练出肌肉了,还是该长在胸部的部分都跑到这里来了?……真是,现在才来变得接近我喜欢的类型。



一方面也为了赶走留在手上的触感,我坐起来提出抗议。



「懂不懂得善待病患啊!」



「不关我的事~不会去找个女朋友来对你好啊?你不是很有女人缘吗?」



「你这是在酸我吗!要不是有这种体质,我早就──」



晓月先是偷瞄我的脸一眼,然后语气有点带刺地说了:



「对不起。」



「……怎么觉得你好像很不服气?」



「没有啊?只是觉得很抱歉妨碍了你充实美好的高中后宫生活。」



还后宫咧,我没那么受欢迎好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不要你跟我说话,好像当陌生人一样……!



到了这时候,晓月抽抽搭搭哭泣的模样又重回我的脑海。刚才听晓月大吼大叫的时候,过敏症状一发不可收拾……这就表示这家伙,还是那么回事。也就是说,她现在这种简直像在吃醋的反应,就是──



「──我说……你啊……!」



我感觉到手臂开始冒出一颗颗的荨麻疹。



「我病才刚好……你收敛点,好吗……」



连脑袋也开始发烧了……奇怪?以前只有身体会发烫,怎么不记得脑袋或脸也会发热?不,一定只是我没发现罢了。这也是过敏症状之一,一定是──



「──噗哧!」



忽然间晓月笑了出来,「嘻嘻嘻!」开始抖动肩膀。



啊……?怎、怎么搞的?就在我跟不上状况的时候,晓月很快地把头转向我这边。



她的脸上,带有调皮的笑意。



「我刚才那是装的。」



「…………啥?」



「好奇怪喔~?怎么觉得你的脸红红的呢~?我只是假装吃醋一下而已啊~你会不会有点自我意识过剩了啊?小小♪」



「呜…………呜哦喔喔哦哦…………!」



我、我上当了……!谁会选在这种时候整人啊……!有够恶劣的……!



「要不要再让你躺一下我的大腿啊,小小?来呀,过来嘛过来嘛?」



「住手啊啊啊啊…………!」



我再次打从心底感到后悔。



我以前怎么会交到这种女朋友?



这么重大的失败,我看今后的人生当中绝不会有第二次了。



所以,我要一再主张:



──什么人都可以,就是不要跟青梅竹马交往。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一下下吗~…………」



「「!」」



黑暗中传来熟悉的声音,我们吓得转头一看。



站在微弱月光下的那个人,我不可能看错──正是东头伊佐奈。



平常缺乏表情的那张脸,如今显得尴尬万分。



「真的非~~~常抱歉打扰两位打情骂俏……但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祭典的神社要往哪里走……」



「东、东头同学……?你、你看了多久了……?」



「从『要不要再让你躺一下我的大腿啊,小小?』的部分开始──不、不过没关系!我没有朋友可以让我说出去!虽然我属于口风比较松的类型就是!」



「那不就表示你会跟伊理户同学或结女乱说吗!等、等一下!开玩笑的!刚才那只是开玩笑啦──!」



◆ 伊理户水斗 ◆



学习集训的所有日程正式结束。



第三天的白天,我们走出饭店,按照班级分别坐上游览车。东头一副担心害怕的神情,但没办法,谁教我们不同班。我会用发回来的手机陪你杀时间的,你就忍耐一下吧。



看到南同学坐到后面、川波往走道旁的座位走去,有个女生大声说了:



「咦,南同学~!你怎么不跟川波同学坐一起啊~?」



这个玩笑还没玩完啊?还以为到昨天就结束了。假如集训之后大家还继续闹他们,我就真的有点过意不去了……



我才刚开始担心,南同学就一脸不在乎地回答了:



「啊,我们分手了~」



「超快!啊哈哈!」「为什么?分手的原因是?」



「嗯──理念不同吧?」



「你们玩乐团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喂,川波!被甩有什么感想?」



「我要当回普通的男生~」



「你偶像明星啊!」「噗哈哈哈哈哈哈!」



……真有一套,他们的回答成了完美的收尾。这下这个玩笑就不会拖到暑假收假了。



我把手肘立在窗边托著脸感到佩服时,手机登愣一声发出了通知音效。是结女。



〈南同学跟川波同学,好像进展得还不错喔。〉



〈似乎是。〉



〈我听东头同学说,他们在偏僻的地方打情骂俏。该不会已经在交往了吧?〉



〈说不定喔。〉



〈你怎么一点兴趣都没有?〉



〈完全没有。〉



这次的事让我充分体会到,恋爱ROM不合我的胃口。



「嗨,死党。」



有个男的轻佻地说,到我旁边来坐下。不用说也知道是川波小暮。



「不要擅自自称我死党。你应该是属于如果我被霸凌会出手相救的类型吧?」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总之先告诉你,我是属于与其搭救不如防范于未然的类型……昨晚谢啦,谢谢你帮忙。」



「我只是替自己做的事收拾善后罢了。」



其实川波与南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是一无所知。只是,我不用多想就能感觉出他们的关系正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但我认为这个善于处事的男人会有办法解决,就试著激了他一下罢了。



而这么做似乎收到了正面效果,我想是因为这个交际力高手──不对,这个应该跟交际力无关。总之是川波小暮靠自己的本事办到的。



「那么反正都要收拾善后,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昨晚,你跟伊理户同学跑去哪了?」



「……………………」



我尽可能不让他察觉我的浑身僵硬。往车窗一看,就看到川波那张令人不舒服的邪恶笑脸的倒影。



「你们俩好像是在不知不觉间一起回饭店的啊。我还以为你们一定在找迷路的东头,怎么会先回去了?」



「……我们以为东头也回去了。」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跟伊理户同学,那时候怎么都换上了运动服?」



「…………因为洗过澡了。」



「东头迷路的时候洗澡?对东头莫名保护过度的你?」



「……………………」



「这么一想,答案就出来了。你们一定是遇到了某种非得立刻洗澡的状况。例如……变成了落汤鸡之类。」



我悄悄叹了口气。



有这么强大的观察力,怎么还会跟南同学吵架?



「这只是我的个人妄想罢了,你听听就好。昨晚没下雨,对吧?这也就是说,你们应该是自己掉进了水里吧?比方说……有了,掉进湖里之类的。琵琶湖的湖岸路灯比较少,很阴暗。你们在那附近找东头,不小心脚一滑──」



滑倒的是结女,我只是想拉住她。结果导致我也被拖下水,就这样。



「昨晚,伊理户同学穿的是白色的衣服对吧?你知道吗?白衣服一沾到水就会变得很透明喔。」



──弄湿的衣服贴在肌肤上,使得原本该隐藏起来的色彩显露无遗。月光映照出的是肉色与蓝色。那很明显地是平常时候穿的,装饰较少的简约款式。结女脸颊上黏著湿透的头发,顺著我的视线往自己的胸口看,霎时面红耳赤到在黑夜里都看得出来,伸手遮住胸脯……



「她当然不能就这样回到有人在看的饭店。这么一来,就得找个地方脱掉衣服,然后把水拧乾──」



「讲够了吧。」



「呜呕!」



我用手肘撞进坐我旁边的男人侧腹部。你这已经不是ROM专了吧,连没看到的部分都被你讲出来了。



──……你绝对,不可以往我这边看喔……



真是气人。讲得简直好像比起我们,川波更了解我们似的。



观测者与被观测者──有时观测者会把自己的愿望强加给被观测者,但被观测者有时也会顺水推舟欺骗自己。理想中的自己与现实中的自己总是有落差,所以我们无法靠自己发现自己的真正本性。



人类之所以有两只眼睛,是因为用一只眼睛无法正确掌握物体的形状。



既然如此,想正确掌握心灵的形状时,或许也需要两只眼睛。价值观、偏见、愿望──每个人只有一颗心,却需要一双心眼。



可是万一,用这种方式发现的自己,并不符合自身愿望的话──我是否会希望有所改变?



…………笨人想不出好主意。



到了那时候,我就选择看起来比较有趣的一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