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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只能做我自己(1 / 2)



我们的高中在五月份,会举行三方面谈。



一年级那会的三方面谈主要是问问校园生活还有平时测验之类的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从二年级开始就不同了。明明又不是什么高水准学校,还要经常拿着高考说这说那,这样一来在三方面谈上自然也拿来当话题了。



令我头疼的是,我从没考虑过自己的将来。



新学期伊始就派下来的毕业去向调查问卷我是只字未写就交上去了,我也找不着自己想去的大学以及自己想做的事。因此就算被问到这些问题也只会让我头疼,不过站在老师的角度,我有没有找到目标他们应该也懒得管,毕竟他们只是在履行职责。



「藤枝君你呢,去向调查也没写,测验的成绩也不容乐观。我能理解你这种 还在二年级觉得不用着急的心态,但我们还是和你的家长来一次谈话吧。高考这种事无论如何都是需要时间去准备的,早准备没坏处。」



这么一说就把我在想的事情明确地点出来了。



老师并没有说错。只是,仔细一想,要在16岁这个年纪为自己人生大致的发展方向做出决定,这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大家都是怎样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找到自己理想道路的呢?朝着一个目标努力就意味着要在大量的选择中作出筛选。这让我感到恐惧。都说趁年轻要多经历失败,但这也有可能会浪费自己的人生,所以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痛痛快快就能做出决定的事啊。



然而世上的大部分人像这样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时候,要么就是坚定地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要么就是随波逐流。我不觉得自己能够成为前者,但也不想成为后者。到头来我也许不过是在任性罢了。



轮到我来回答了,而我仍没有张口。这种面谈就算闭口不言,老师和父母还是会自顾自把话题继续下去。而且,我也没有话想对老师说。就算我说了,做决定的也还是我自己。



「这样吗,我也会和丈夫商量商量的。」



母亲回答得有模有样的,然而我知道那全是谎言。



我们家从来不会谈论这种话题,说到底连交谈都不会有。她不过是在作着妥当的回答,来应付这场面谈而已。



「还有藤枝君该说是还融不进学校的氛围里头吗,总之我觉得他极少和他人有交流,似乎是在避免和别人打交道。要是他本人觉得这样也没问题的话,我倒也没必要多嘴。」



虽然有些多管闲事,但学校这边姑且还是有必要把这事拿出来谈谈的。老师说的确实都是事实,不过说真的还是希望可以别来管我。学校里又不是只有我孤独度日。而且,对这样的家长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也希望老师能为我这个要不断地听着那些显而易见的谎言的人着想一下。



母亲反复作着敷衍的应答,三者面谈就这么平淡无奇地结束了。



这个人真的很擅长让毫无意义的谈话像模像样地进行下去。尽管这并不是什么让人羡慕的能力。



这种空洞的对话有必要每年都来一次么。把它改成只有想参加的人才有资格进行面谈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从苦闷的地方里解放出来,我放松颈椎。母亲在走廊里走着,而我无精打采地跺着脚跟在她身后。



「那我回去工作了。」



快出学校的时候,母亲这么说道。这种天生就是工作狂的人,就没想过顺便给自己放一天假么。换作是我的话就会这么做。看来我和我的父母不同,没有成为工作狂的资质啊。



我一副随你走不走的表情无视了母亲的话,转过身去迈开脚步。在我身后的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说。



看到母亲这种态度,自然就能看清我的家庭环境了吧。顺带一提父亲也是个和她差不多的人,在这种层面上可以说是有其夫必有其妇了。



真想尽快摆脱这种虚伪而又令人难受的家庭关系啊。



独立以后随便去个遥远的城市,不读大学直接工作或许也不错。这样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就能变淡了。问题在于还是学生的这段时间无论如何我都需要他们的帮助。我有这种想法没准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是不孝子,不过也无所谓了。



我想自己笑不出来的原因,肯定是在于这样的家庭环境。



在不会笑以前,我一直都在顾虑以工作为重的父母。我想通过自己日常生活的欢声笑语,尽可能挽留徒有其表的家人关系。现在看来真是愚蠢至极的想法。我没想到这么做会让自己受伤。



说真的,我也不记得他们对我说了什么。



人类似乎会选择性地遗忘那些自己真心不愿回想起来的记忆。恐怕在我身上发生的事也是这种性质吧。



父母中的一人,又或者是他们二人说出的话让我失望透顶。唯独这点我还记得。我打心底里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这个家没有正常家庭该有的样子。



于是我就开始抗拒与家人接触。



我不记得他们对我说了什么,所以也不能断定他们说的话就是我不能笑出来的理由。但我变得不会笑也正是那个时候,而且考虑到自己是突然变成这样的,除此之外应该不会有别的原因了。



不过想了那么多,过去的事情到了如今也覆水难收了。



想着这些烦心事,为了把它们发泄出来我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脚步。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图书馆。今日图书馆也一如既往地坐落在那里,仅仅如此我的内心就冷静了许多。它已经是我的精神镇定剂了。



「哟,藤枝君。」



今天日高同学也在平时的那个座位上。我们认识也超过一个月了,虽说比不上我,但她来图书馆的频率不也挺高的嘛。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社团活动和兴趣,应该很闲吧。明明她根本不缺玩伴,这真的没问题吗。我有些担心她的人际交往。



「三方面谈,怎样了。」



「就说了些我早就料想到的话,简直是浪费人生啊。」



「肯定有说你很阴暗什么的吧。」



「要是能这么直言不讳反而更让我轻松呢。」



一般的老师可不会有这么危险的发言就是了。话说日高同学觉得我很阴暗么。也对,她会这么说也是没办法的事。事实上完全不会笑的人无论怎样都会显得阴暗,像我这么不会笑的人让人觉得恶心也不足为奇。



「今天在学习啊。是临近测验吗?」



日高同学的手边摊着英语的习题册和参考书。英语么,我可不擅长啊。不如说,不仅是英语,大部分科目我都不行。也就唯独国语这一科可以正儿八经地拿点分。这也是拜每日看书所赐吧。



「不是哦,测验的话不久前才刚测完。只是觉得都已经高二了,搞好学习才是明智之举吧。你看,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上个保险也没什么坏处吧。」



搞好学习才是明智的,这样么。她说的大体上是正确的吧。这么说的话,我就是没有明智头脑的人。找不到想做的事情不代表可以放弃自己当下作为学生的本分,这种事我心里也清楚。



「日高同学果然很聪明啊。要是没有参加社团,也没有什么关乎到将来的爱好的话,学习确实是明智之举。而且在我看来能把它落实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听到我这么说,「唔~」,日高同学小小地哼了声。没有挖苦的意思,我真觉得她的做法很明智,没有必要去承受那些无益的风险。



「谁知道呢。可以说是明智之举,也可以说是在逃避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吧。也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意义。」



「你说逃避,你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想做吧。」



「……算是吧。要是有想做的事放学后我就不会像这样悠哉悠哉地度过了。」



「所以你不正是把放学后的时间用在了对自己有益的事情上了么,这就是明智。」



无论学校再怎么让学生意识到高考临近,想做的事也不是立马就能找到的。而且,理想或者梦想之类的目标,说出口会比想象中还要尴尬。也有无数人的梦想或目标难以对他人启齿。尽管日高同学那么说,她的内心里也一样可能怀揣着这样的东西。



日高同学"唰唰"地动着笔。在她学习的时候说太多话也会打扰到她,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图书馆里溜达着,看看能不能找本想看的书。



过了大概两个小时,日高同学像是要吐出体内积攒的疲惫一样深呼了口气,伸了伸懒腰。亏她能如此长时间地集中注意力。要我去看习题册,估计也就能集中个三十分钟。



「嘿,要不要出去转换下心情?」



我接受了日高同学的邀请,合上书本站了起来。这没有什么好拒绝的。



到了五月以后,阳光也暖和了许多。即便过了儿童日,也依旧能随处看到高挂着鲤鱼旗的人家。挂着是没问题,不过到了收拾的时候应该会有些麻烦吧。像这样能欣赏到一个季节特有的风光,也是我喜欢这个城镇的理由之一。越往大城市里靠,感觉就越难看到这种东西。果然我还是更喜欢住在略微偏僻的地方。



「真是闲静呢。」



「这个城镇不闲静那才叫稀奇呢。」



我们坐在图书馆旁边大树下的长椅上。正好是背阴处,不用担心被阳光晒到。 图书馆对面有一个操场,今天那里貌似有一群少年在打棒球。少年们充满精神的声音以及金属球棒敲击白球发出的清脆声音此起彼伏。



自我们一同去看电影那天以来,几乎每天都会碰面。每周都外出对高中生的钱包来说也实在是有些吃不消,因此大多数时候我们还是会在这个图书馆里度过。



「下次我们去哪儿呢?」



「像之前运动场那种第二天会让肌肉疼得动弹不了的地方就别去了。」



「啊~,那真是吃了苦头呢。那里不是平时不运动的人能够随便去的地方啊。」



不久前受日高同学的提议去了一家室内运动场。我们去的时候没想太多,结果拜二人都不常运动所赐完美地搞得一身肌肉疼。



就算平时没怎么碰过,也不该把场内所有能做的运动,什么击球什么投接球、篮球、羽毛球、高尔夫之类的都胡乱地试个遍啊。



这次我可算是明白,做得不好就想再作挑战,这正是运动设下的陷阱。奇怪的执拗与自尊只会把自己弄得进退两难。结果回家的时候,我们俩只能像老人一样步履蹒跚、走走停停地回去了。虽说会变成这样说不定正是我们的固执造成的。



尽管度过了一段充实的时光,耗费的体力也巨大。而且,就目的而言只需看看结果就知道是失败的。我依旧没能笑出来。即便作为一次游玩是合格的,但如果不能达成目的的话那也只是徒劳。



「就算你问要去哪儿,那不是应该由你来想的吗?」



「是么,是这样呢。是为了让你笑才要去的来着。」



「提议的人自己还忘了啊。」



「没没,开玩笑的啦。……唔,但是藤枝君这种情况特意挑选地方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呢。」



「毕竟知道要去哪儿的话心里还是会做点准备的。」



「这样的话,你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想去的地方么。在笑不出来之前我也不是那种经常出门的类型,这么问我也有些头疼啊。而且,如果真的有想去的地方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去。



在我沉默地做着思考的时候,日高同学笑容满面。



「再想想看吧。你想去的地方,我也挺感兴趣的。」



我是觉得自己想去的地方没什么了不起的。话是这么说,既然她叫我去想想看,就把这件事记在脑海里吧。



在我们讨论着下个目的地的时候,感觉不远处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以为是错觉就当没听见。会叫我名字的人几乎没有,是我听错了吧。然而,随着叫声的接近声音也越发清晰,我才逐渐听清确实是在叫「藤枝」。



日高同学问了句「是朋友吗?」,我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寸头在向我们这边挥手。不对,那家伙绝对不是什么朋友。



「在这种地方干啥呢。」



高濑走过来向我问道。对于我这种不想在校外碰到同学的人来说,这种展开真不讨喜。



还问我在这干啥?我才想这么问呢。为什么高濑会在这种地方。他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会来图书馆的人啊。



「今天没有社团活动,就来自己练习了。瞧,这里可以对着墙打网球。」



高濑在我提问之前就自说自话地指向了一边。那面墙,原来可以这么用的吗。我从来都没有留意过那里所以并不知道。



看他穿着运动服,肩上挂着个像是球拍袋的东西,应该也不是在撒谎吧。额头上还隐约渗出了汗。对社团活动真是有够热情的。



「藤枝你才是,在干啥啊。」



「之前也说过了吧,在看书。」



「啊,好像是有那么说过啊。说起来这里是图书馆来着。顺带一提我家就在这个方向。以后可能还会碰见呀。」



「哈哈哈」高濑快活地笑着。他说以后可能还会碰面,别开玩笑了。我发自内心不希望那种事发生,但也没有办法阻止。如果哪天突然就碰上的话,那么只能说那天是凶日了,也就是说今天是凶日。



我板着脸瞪着高濑,发现他的眼神飘忽不定的,视线时不时就瞥向了日高同学那边。我和女孩子在一起就那么奇怪吗。



高濑抓着我的肩膀说了句「稍微过来一下」,把我从日高同学身旁拉走了。他这硬拉人的力气之大,毫无疑问是运动部的人了。



在日高同学听不到的地方,高濑问起话来。日高同学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但也看得出她似乎有些惊讶。



「我说,坐在你隔壁的女孩,难道是你女朋友?」



「啥?」我不由得叫出声。



「怎么可能啊。」



「……也是啊,吓到我了。」



高濑擦了擦额头的汗。原来他从刚才开始眼神就飘忽不定是这个缘故。青春期的高中男生总是喜欢胡思乱想,让人头疼。就算一同相处的时间不短,那也不过是以我笑不了这个问题为中心构筑的关系罢了,与交往不交往无关。



「那我就回去了啊。」



一段古怪的沉默过后,高濑如此说道。他面向日高同学轻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走的时候还朝我举起了手。高濑长得高步子也迈得大,我就望着他这么逐渐远去。



坐回长椅,日高同学瞪大了双眼看着我。



「藤枝君,在学校里还真的有交到朋友呢。」



「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啊。那是什么?」



「去年同班而已。而且,有朋友的人每天都来图书馆也太奇怪了吧。」



「话是这么说,但这种伤心事还是别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啦。」



我瞥了一眼操场上来回奔跑的棒球少年们。如果我也有事情可以像那样全身心投入的话,那自己也应该会和现在有所不同吧。看来最好还是该找个兴趣么。



「说起来,日高同学最近经常都来图书馆,和朋友之间的关系没什么问题吗?没必要顾虑我的。毕竟我本来就是一个人呆着的。」



「不不,我不是为了照顾你才来图书馆的。不如说正好相反。而且,藤枝君可能有些误会了,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的朋友哦。」



说得这么谦逊。像日高同学这种照亮身边世界的人会没什么朋友,难以置信啊。她这种类型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吸引身边的人。



「日高同学会没什么朋友,我可想象不到啊。」



「你对我的评价可能有些过分夸大啦。」



「我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只是基于对日高同学的客观评价啊。你说朋友不多,也不过是指没有能当作挚友的人什么的吧?」



「挚,挚友的话我还是有的啦!」



日高同学慌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拼命地划着屏幕。手指停下来后,她便猛地把屏幕伸给了我。这都伸到面前来了,我稍微仰了仰身子看向屏幕。画面上显示的是日高同学和另一个有着乌黑短发的女孩。女孩眼神锐利地瞪着镜头。她们都穿着相同的校服,应该是同学之类的吧。



「这和你现在的校服不同,是初中那会的照片吧。」



虽然和现在相比没有太大变化,但感觉照片上的日高同学更加年幼一些。而这个眼神格外刺人的女孩,应该就是日高同学的挚友了。



「啥时候的照片也没关系吧……。毕竟瑞希她,不擅长拍照,所、所以这很宝贵哦!」



「就算告诉我这位素不相识的瑞希同学的照片很宝贵也没用啊。话说,你在慌啥啊。」



日高同学的脸颊微微泛红。虽说她是顺势给我看照片的,但把以前的照片给别人看也挺不好意思的吧。尽管只是表面的一部分,我觉得要把自己的过去展示给他人看还是挺需要勇气的。换我的话毫无疑问会对此感到抗拒。



「好啦,冷静点。我知道你有挚友了。」



「知道就好。」



明明就没必要那么拼命地证明自己。说到底我也不觉得日高同学会缺包括挚友在内的朋友。看到日高同学恢复冷静,我把身子靠在长椅上。



「你不会为了来这里而忽视了与朋友之间的关系就行。毕竟这就代表着你没有为了我而做出什么奇怪的牺牲。」



「不必担心哦。我不过是因为自己想来才出现在这里的。」



那就好。我觉得学生的人际关系可是会因为不合群之类的无聊理由而毁掉的,所以对她感到有些担心。而且,如果真的变成那样我也不会承担任何责任的。



「藤枝君你啊,不交朋友么?」



多么可悲的问题啊。明明我从不抗拒对他人声称自己没有朋友,但被他人这么说了内心反而会有些许动摇。



「这个嘛,我想交朋友的话还是没问题的,但自己没有这个打算啊。像我这种自个儿找别人搭话却连笑都不会笑一下的家伙,很难接近的吧。」



「唔~,也许吧。」



日高同学沉思着轻点了几下头。



「就算交了个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像我这种不会笑的家伙很快就会让对方感到厌倦了吧。」



「那不一定哦。」



「你的意思是?」



「我就没有对你感到厌倦哦。」



日高同学哼着鼻子摆出一副得意的表情。这家伙是咋了。



「我们认识也就一个月而已吧。」



「是呀。所以我要以最长纪录为目标哦。」



她朝我竖起大拇指,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就无视她的动作如此回答道。



「以那种东西为目标能怎样啊。话说,那样的话不就代表着我会一直笑不出来咯。」



如果笑出来的话这段关系就会结束,我们俩之间也并没有做这种决定,然而我就是觉得会变成这样。虽然自己也不希望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但不知为何就这么想了。



「这也是呢。我还得让藤枝君露出笑容来呀。」



「那就快点让我笑啊。」



「好好好,不用你说我也会行动的哦。」



日高同学说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我还是不抱期待地等着吧。像这样,当事人反而采取这种完全任凭他人的态度。毕竟我一个人能做的事几乎都在自己不会笑后就尝试过了,事到如今再去努力也无济于事。现在顺着日高同学给的机会走就可以。



我张大嘴打起哈欠。被泪水浸润的视野中是一片让人想要进入梦乡的祥和。微风撩拨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棒球少年们充满朝气的呼声就如舒适的背景音乐般动听,暖和的阳光引诱着我入睡。



在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坐在身旁的日高同学利落地站了起来,朝着某个方向走去。我就那么坐着没动,一边心想着她要去哪儿,一边在入睡边缘徘徊。回过神来我那逐渐模糊的视野中已经看不到日高同学的身影了。



「嘿!」



模糊不清的现实世界中传来了呢喃般的呼声。我一瞬间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但不久后侧腹附近便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噫!」



我发出了含糊的叫声。用手抱紧侧腹,就摸到了某个人略微冰凉的手。



「你在干啥啊。」



我转过头瞪了眼身后,嫌疑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挠痒痒哦。试着做了下恶作剧而已。」



说完日高同学又开始给我的侧腹挠痒痒。那种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再次从侧腹传来,我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慌忙地挣扎着甩开她的手。



「你挺怕这个的呀。」



「要你多嘴。」



好不容易从日高同学的痒痒攻击中挣脱出来,我便摆出一副不让她乘虚而入的临阵态势。



这么做一方面确实因为挺痒的,另一方面她这样在我身后挠的姿势就像要抱上来一样,这点对我的心脏非常不好。天真活泼是没问题,但还是希望她别忘了我姑且算是个正值青春期的男生。



「物理攻击也不行啊。」



说着,日高同学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她唔唔地把手抵在下巴摆出一副在沉思着什么的样子。如之前所言在刚才的战斗中被削减了体力和意志力的我仍未喘过气来。为了调整好气息,我缓缓地做着深呼吸。



「你干嘛用这么老套的方法。」



「哎呀,想着还没有试过呢。你不会笑以后也没有被别人这么做过吧?」



「没有人会冷不防地给一个笑不出来而心情低落的人去挠痒痒吧。要不是如今我对自己不会笑这件事在精神上已经比较稳定了,我可能现在就已经对你动手了。」



「那可真吓人呢。」



她说着哈哈地笑了,完全就没有被吓到。



对她动手,也不过是玩笑罢了。我也是会挑人的。



「我想,我和你之间的距离应该缩短了不少吧?」



日高同学高兴地说道。她那口气听起来就像完成了游戏的任务一样,不过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尤其是从一同去看电影的那天开始,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一口气缩短了。仔细想想,如今对我来说最亲近的人说不定就是日高同学。



这种变化既让我感到难为情,也感到高兴,同时还有一丝不安。我并不知道我们之间这种模糊的关系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我不觉得能持续很久,也根本看不透她内心的想法。事到如今我才认识到毁掉亲手编织的事物是如此简单,但那也必须做好相应的觉悟。



「谁知道呢。」



脑海中浮现出这种想法以后,我就有些害怕谈论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我们是真正的朋友,那即便我的问题得到解决,这段故事告一段落,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会持续下去吧。



那,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能否将日高同学称作朋友,我难以下定决心。对我来说她是什么呢。对日高同学来说我又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呢。



在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之前,我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她。



整个五月份我们都在图书馆里平静度过,最终也没有去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原因是钱不够,对此我们也束手无策。总该让钱包休息一下吧。我平时没怎么用钱就比预想中要绰绰有余,但日高同学的钱包状况似乎就应付不过来了。



不来图书馆的时候估计要和朋友出去玩,那自然得花钱。去咖啡厅啊ktv啊又或者是网红打卡地,当下年轻人的青春生活可能不花钱就没办法过吧。日高同学看起来也没有在打工,那就更有必要有计划地用钱了。



在钱包冷却的这段期间,我拜托日高同学希望她可以向之前那位喜欢漫画的朋友再借一次她推荐的书籍。虽然不是说看了那些书就能笑出来,但我还挺喜欢那位朋友选书的品味。说不定那位朋友和我拥有类似的感性。



多亏这位朋友让我的生活比平时增添了几分刺激。有机会的话,我得向她道个谢才行。



光阴似箭,各种事情过后回过神来已经迎来了六月下旬。



进入梅雨季节,日高同学来图书馆的频率也稍微减少了些。不想被雨淋湿这点我是挺认同的,不过图书馆我还是每天都去。毕竟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今天我也坐在图书馆的那个老位置上,望着在窗上滑落的雨滴。



我并不讨厌呆在室内看这种淅淅沥沥的雨。雨点滴落在地面的声音,对看书来说是一种很舒服的白噪音。在窗上流动的一股股水流形成一幅不断变换着形状的画卷,怎么看都看不腻。



日高同学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自己的目标或者想做的事情。



这是最近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事。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无论怎样都会浮现在脑海里阻碍我的思考。



能有目标是最好的,但果然我还是没有想出来。无论这个问题再怎么摆在眼前,我也只能闷着头去苦恼了。



而这完全是因为我舍弃了各种事情。我失去笑容,逐渐习惯在开始行动前就放弃,不知不觉间整个人都变得空洞无趣。好不容易才留了个看书的兴趣,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



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想拥有梦想希望或者目标,按理来说也不会轻易找到。毕竟世界就是这么正常地运转着。



话虽如此,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只要呆在学校这个组织里头,经过一段时间就自然会被它扔进下一个生活环境中。越是苦恼这些,内心就越是压抑。就算找到想做的事情,现在的我也什么都做不到吧。



在这种寂静的雨天里连思考都变得抑郁,真是不能多想。这种时候要是日高同学也在的话,想必会度过一段不一样的时光吧。



临近七月的某个休息日,我被日高同学叫到一家精致的咖啡馆去了。



明明是休息日,客人也只有我们两个,甚是冷清。店铺本身有种开了很久的感觉,应该是一点一滴经营过来的。总感觉这里和平时去的图书馆有着共通之处,也就是让人感到很是舒适。



「悠哉悠哉地过着日子,六月份就这么结束了。那么请问藤枝君,你这个月都做了什么?」



日高同学用手肘撑着桌子,手交叉放在面前,一脸神秘地说道。连店内播放的背景音乐都让我感到几分严肃。



「看书。」



「这可不行。」



也没什么不行的吧。我话音刚落,日高同学便否定了我的整个六月,她端起茶杯喝了口红茶,日高同学和红茶真配啊。



「哎,啥也没做啊。既没有为了笑出来去哪里逛逛,也没有找到什么有效的方法。顺带一提也没有什么钱。」



尤其是日高同学。



「毕竟你一年到头好像都处在五月病的状态呢。」



「把责任推给我也没用。」



「总感觉和你呆在一起不知不觉中就放松过头了。」



日高同学「哈」地轻叹了口气。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错就是了。



想必正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在各种层面上都不用去顾虑对方,这种无拘无束才会让我们俩如此松散吧。我笑不了这种找不着答案的问题就这么一直摆在眼前,说到底也没有我能再笑出来的保证。日高同学让我笑出来的挑战就这样停滞不前。要打持久战的话,现在一些不可避免的问题就浮出表面了。日高同学也想不到我笑不了的问题会这么严重吧。



日高同学为了打破现状就想开个作战会议,才把我叫到这个咖啡馆来。虽说在图书馆里也可以商量,不过选这儿大概是出于换个地方心境也会不同的想法。



「话虽如此,到了梅雨季节,外出多少有些麻烦了。」



「你讨厌下雨吗?」



「你喜欢?」



日高同学思索了一会后回答道:



「不讨厌哦,光看风景的话。雨天的景色也好声音也罢都挺让人舒服的吧。」



光看风景的话,我表示同感。



下雨本身我并不讨厌,不过要去淋雨的话就不一样了。被雨淋湿心情会跟着难受,可我又不太喜欢撑伞,总感觉非常碍事。无论怎样都会让人消沉,我真不喜欢在雨天外出。



「话说,比起讨论雨天啥的不如进入正题吧。」



「诶?啊啊,让藤枝君重现笑容的办法是吧。唔,抱歉抱歉。我还记得的。」



「真的吗。」



「真的真的。」



日高同学大大方方地摇着手安抚我。脸上露出的僵硬笑容正是她想糊弄过去的证明,真是的,就因为这样性情不定的人才让我头疼啊。



「唔……你觉得该怎么办好?」



就算这么问选择也太多了。可能做什么都笑不出来,反过来说就是不去把所有事情都试个遍的话就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



「呃,别撒手不管啊。……那在日高同学看来,我要做什么才可能会笑出来?」



问题陷入僵局的时候,转变思路是解决问题的一个有效办法。常听别人说,只要这么做,原以为难以处理的问题都可以顺利地解决。多维度视野固然重要,但让人苦恼的是目前知晓这个问题的人只有我和日高同学。



「挺难回答的问题啊。唔~,比如在雨天捡起被淋湿的流浪猫咪时觉得它和孤独的自己很像而突然笑出声之类的。又或者是和谁吵架吵得拳脚相向,最后觉得很蠢就笑着和好之类的?」



「为什么在你的想象中我会有点小混混的感觉啊。」



「开玩笑的啦。不过,我可以想象得到你会像那样在无意中露出笑容哦。虽说终究也只是想象而已啦。」



「刚才的例子根本就不是无意中吧。」



日高同学「嘻嘻嘻」地笑着糊弄过去。自己抖出来的包袱也不会自己收回去,有够坏的。



「话说回来,虽然你的脸上完全没有笑过,但偶尔会有看起来好像在笑的时候哦。」



「那是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明明没有笑,看起来却好像在笑一样,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很懂她的意思,脑袋里蹦出了无数个问号。



「最近我才注意到的哦。我个人是这么觉得的,没准只是我的错觉呢。」



日高同学晃着手说道。



她说得煞有介事,但没准这就是我能够笑出来的征兆。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喜讯了,不过我想大概也只是日高同学的错觉。



我端起手边的咖啡杯,喝上一口。苦味和酸味平衡得不错,这咖啡还挺好喝的。虽然我说得有模有样,但我对咖啡也并不了解。



倾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细语般的哼唱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日高同学一边望着窗外的景色,一边下意识地哼着曲子。曲调在跟着店内播放的古典乐走。是她听过的曲子吗。



「你喜欢古典乐么。」



听到我这么问,日高同学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下,停下了哼唱。然后她缓缓地看向了我。有什么事会让她如此受惊啊。日高同学神情十分复杂地凝视着手边的杯子。



「唔,该怎么说好呢?」



「就算你问我我也回答不了。」



既然她回答该怎么说好,那就代表着她确实懂一点古典乐吧。没兴趣的话,就不会下意识地哼曲了。而且,现在店里播的曲子我也没听过。虽然作为一个不太关注古典乐的人这么 想有点那啥,但即便如此我也觉得这并不是一首谁都听过的名曲。



「它不是你的兴趣吗?」



「唔……朋友倒是有经常听。」



她的回答并没有提及自己本身。



我觉得这种兴趣没什么好藏的。



或许日高同学觉得这和她本身的形象不太相称就感到不好意思了。不过想想确实,兴趣是鉴赏音乐,尤其是听古典乐,被人觉得有些做作也不奇怪。



从日高同学的表情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只见她又望向了窗外。她的身影依稀地倒映在窗上,身体的轮廓被雨滴冲刷而变得模糊。



日高同学在凝望中到底思考着什么呢。当听到这么模棱两可的答复的时候,我并没有强行追问下去。不擅闯对方的私人空间是我们之间的朦胧默契。



不过,如果古典乐是她的兴趣,我觉得这和她也挺配的。说是优雅可能有些夸张,但感觉这与她时而展现出来的颇有教养的一面相吻合。



刚想着日高同学在望着远处,她却啪地倒在桌上,把头贴在桌面。看来她的思考是陷入僵局了,拼过头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也许是因为她都夸下海口要让我露出笑容才会这么拼命。这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的延续而已,用不着勉强自己嘛。



「我觉得没必要勉强自己哦。就算失败了,我也只是继续不会笑而已,对日高同学来说没什么损失吧。」



「不,我是不会放弃的。」



还说不会放弃,又不是喜欢死缠烂打的小孩子了。真是的,我对她这份乐观感到傻眼,也感到有些羡慕。这与向各种事情妥协后假装放得下的我真是大相径庭。



被我提过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哼过曲子了。我是不讨厌她这么做的啊。



这毛毛细雨没有要停的意思。我希望这场雨可以在我们回去之前停下,但同时觉得这般寂静的世界可以永远持续下去的话也挺好的。



近两个月没有外出,自然也攒到钱了。虽说是怀着复杂的心情从父母那里得到的零花钱,不过这样又可以和日高同学一起出去哪里了吧。



日高同学以前问过我想去的地方。过了这么一段时间,我还是没有想出来。说实话,我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无论去哪里,只要和日高同学在一起就挺高兴的了。



想到这里,我在心中感到一惊。注意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想了些什么以后,我感到很是难为情,就把这些想法从脑子里抹掉了。原来我是这么想的吗。



在一片沉默中发现店里播放的曲子换了一首。这首曲子我有听过。不过也仅仅是听过,除此之外一无所知。我从记忆中捞了点外行人的知识,这好像是贝多芬的作品。



我也不是说对古典乐完全没兴趣。听倒是不讨厌,只是想了解它们又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就没有去碰了。



如果这真的是她的兴趣,我可能还是稍微接触一下比较好。毕竟她平时都和我一起呆在图书馆里头,主动靠近她的领域也是应尽的关照。



如此想着,只见日高同学把喝剩的茶轻放在桌子上。她用白皙纤细的手指抚摸着茶杯,微笑着对我说道:



「藤枝君你说,笑不出来很痛苦吗?」



拍打窗户的雨声有些变大了。



看来还得再避一会雨。



开着空调的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铅笔在纸上划着发出刷刷的声音。七月份上旬,是期末考试的时期。大家都坐在桌前,专心地答着题。学校又是高考啊又是升学的狠狠地动员了一波后,想必大多数学生都已经打起十二分精神了吧。



只有我还是吊儿郎当地,盖上随便填写的答卷,望向了时钟。



就算发着呆也不会有人来指责。老师们早就知道我是那种学生了,大部分老师对我这样的学生都是视若无睹的。他们可没心思把时间浪费在那些不留成绩、也不想留成绩的人身上。我觉得他们这么利用时间才有意义。我个人也不想受到干预,可以说是利害一致了。



在这段不好打发的时间里,我想了想之前日高同学说的话。



她问我笑不出来是不是很痛苦。



我下意识地回答道「那当然痛苦了」,但如果问我是不是真的留下了痛苦的回忆,我倒是一时间回答不了。



事实上笑不了也确实为我带来了不便和不利。我可以说是因为笑不了而失去朋友,也感觉自己失去了人情味。但即便觉得这样的自己作为一个人是有缺陷的,如果被问到自己是不是一个不幸的人,我也答不上来。



最初那会我也许确实觉得自己不幸,给自己贴上不幸的标签,然后不去正视眼前的现实。当然在世人看来,我的处境算不上幸福。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我对自己的认知从一个不幸的人变成了一个倒霉的人。如今 再想想也觉得,应该说自己是个倒霉的人才更合适。



那么,来想下这种倒霉为自己带来了什么吧。



因为笑不了,用来看书还有面对自己的时间增多了。虽然也挺难受的,但这是无所事事地混着日子的我所无法做到的事。虽说毫无顾虑地和朋友们做着蠢事,每天都过得开心也是一种幸福,可正因为现实并非如此我才获得了别的事物。



而且,失去笑容这种缺陷还为我收获了一场意义非凡的邂逅。



我不觉得初中那个无忧无虑、天真的自己上了高中会泡在图书馆里,日高同学也不会向那样的我搭话吧。



如果我没有失去笑容,就不会与日高同学相遇。假如要我沿着藤枝苍的人生再走一遍,来到笑不了和笑得了的岔路口面前,我觉得自己会抱头苦思。然后,如今的我想必还是会再度选择笑不了的那条路。



那现在的我到底算不幸还是幸福的呢。



我找不到答案。就算去思考想不明白。是不幸还是幸福,到头来只是唯结果论。想得再多也只会陷入思考的深渊里头。



像这样想着事情,考试时间就被一点一点地打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