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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 / 2)


「…………给我振作点。像你这样,要怎么当本小姐的随从啊。」



————像这样。



明明只要简单数落对方两句,也就够了。



这几天丽华堆在心里的疙瘩积了又积、积了又积。



她确实感觉到,自己从中获得了某种「灵光一现的感觉」。



那不是经过深思的想法,几乎是反射性地,宛如溺水者急着想揪住岸边的稻杆那般。



丽华决定顺着那种感觉走。



「…………受不了你,在主人身旁伺侯时,居然还会打磕睡。我看这只能解释成你精神太松懈了。还是说,你根本无心尽好自己的职责呢?」



「不,怎么会,哪有这种事!我都有认真——」



「那我重新和你确认吧。」



丽华语气强硬。简直像在控诉死刑犯似地。



「每日身肩重责的我,可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本小姐会受伤,并且被迫搁置这种繁忙的职务,难道原因不是出在你身上?而你对这件事感到自责,才会成为绝对服从本小姐的随从,打算借此洗脱罪过。这一点我没说错吧?」



「是……是的。没有错。」



峻护挺直被脊,像是新兵在接受魔鬼班长操练那般,规规矩矩地开口回答,额头猛冒汗的他,脸色与其说是生物,还更接近无机物。



「你说过会服从本小姐的话,而且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对吧?」



「是的,我确实说过。」



「那么——」



丽华知道自己嘴唇在发抖。为了不让对方发现,她停了一阵才又继续说道:



「那你就用行动证明给我看。」



说完,她对峻护招手。



峻护讶异了一瞬。



然后他照着指示行动,走到了丽华眼前。



「………………」



这种事情,要打住就必须趁现在——丽华心里有个忠告的声音。你想要的是这种形式的关系吗?知不知耻啊?也有声音这么指责她。



另一边还有这样的声音——到这个地步你还先退缩?煞有其事地讲了这么多,如果现在打住,你要怎么敷衍过去?假如这不是你想要的形式,那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又打算怎么去实现?反正你就是没那种胆量嘛。



夹在两种声音之间,丽华摇摆不定。然而这已经不是让她犹豫的时候了。在赶鸭子上架的局面下,她抱着从清水寺跳崖的觉悟,采取了接下来的行动。



就算天地逆转,她也没办法亲口讲出这项要求。



所以丽华只能静静闭上眼,微微噘起嘴唇。



「…………!」



即使闭着眼睛,她也能清楚感受到峻护动摇。同时那也可以证明,对方精确地明白了主人的想法。了解到自己已经涉足无法回头的领域,一股好似要让人窒息的紧张感扑向丽华全身。



一秒。



两秒。



时间流逝。有如行进于泥泽那般令人不耐,也像被人勒住脖子一点一点地折磨。



屏住呼吸的峻护不动,只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紧张与压力不输丽华。可以听见与急促呼吸一同传来的吞口水声音。



(我这样做——)



丽华在心中独白。



(没错,这只是对男仆人的一种消遣,非常贵族式的消遣。我不过是在逗这个木头男玩嘛,仅止如此而已。)



只顾闭着眼等待对方回应的这段时间,使丽华产生错觉,仿佛自己的身体正缓缓从指尖依序蒸发成烟雾。



这感觉简直像一个人孤孤单单被留在宇宙深渊中,正无声无息地逐渐溶入于虚无。



为了鼓舞快要气馁的心,丽华开始默念各种咒语。



(谁叫这男的伤了我,让我变成瑕疵品,所以他必须老老实实负起责任。虽然「瑕疵」这个字的意思用在这种地方可能根本不对,这时候也无所谓了啦!)



(这反而是本小姐给他的亲切。因为这男的犯了罪,就非得赎罪才可以。我只是帮忙他赎罪罢了。被他感谢才是应该的。我没有什么好内疚。)



(基本上都是这男的不好。谁叫他个性那么木头又迟钝,死板得简直像一座难攻不陷的要塞,让本小姐都变得有气无力了——可是他有时候还会搞暧昧,让人没办法死心。像这种罪孽深重男人,找遍三千世界也没有第二个。偶尔也要让他吃吃这种苦才公平。)



丽华自我辩解的说词,已经超越她平时转移责任那一套,进入内容支离破碎的境界了。



这就是她豁出去的程度。从闭上眼睛算起恐怕还没有经过三十秒。即使如此,她的状况也已经十足面临极限。



(拜托你——)



丽华在心中恳求。



不止眼睛,她连全身上下都绷紧,像是要含在嘴里喊出来似地。



拜托你,给我回应。



在我被压垮之前,快一点。



「啊…………」



缓缓地。



她感觉到对方有动静。



在形同永远的刹那中,眼前的男人正缓缓靠近。



「二之宫…峻护……」



她的心脏大概停止活动了。说不定连灵魂也是。



苦侯已久的瞬间终于即将来临。



接下来,只要把自己交给对方——



「…………咦,耶?」



悄悄地。



少年的身体,经过了打算接受一切的少女身旁,然后。



他一头倒在地上,发出轻得令人意外的『咚』一声。



「等等…………!」



刚从精神性僵直获得解放,丽华便连忙蹲下,察看起峻护的状况。



丽华倒抽了一口气。本来就在出汗的峻护,现在已经全身汗湿,原本有健康光泽的肌肤和指甲也都变成了土黄色。



「二之宫峻护,二之宫峻护!振作点,你到底怎么了?二之宫峻护!二之宫峻护!」



*



「——伤脑筋,没想到身体强壮的二之宫会虚弱到这种程度耶。」



保坂为失去意识的峻护做了该有的处置。



然后他面向主人,开口时不改平时的快活脸色:



「哎,似乎单纯是操劳过度而已,稍微休息一下应该就会恢复了……不过小姐,你下了会让他压力很大的命令对吧?我也不想问详细的内容就是了。」



「才没有……才没那种事……」



「话说回来,他都努力撑到现在了,结果却在最后的最后累垮。」



保坂耸肩继续说到道:



「毕竟他责任感就是这么强嘛,想着绝不能失败的强烈压力,对他来说大概太沉重了。小姐,你有把财团的工作交给二之宫处理对不对?不能连那些都叫他做啦。」



「可…可是他说过包在他身上,我才会或多或少将公文往来的工作交给他处理……」



「那就已经够辛苦了。」



傻眼的保坂又说明:



「倒不如说,一肩扛起北条财团的重责大任会有多吃力,小姐你好像意外地没有自觉耶。明明你平时常挂在自己嘴边的说……被托付这种重要的工作的一角,普通人当然会紧张的嘛。这也算是『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的一个例子吧。」



「…………」



「哎,被每天的随从工作这样一操,他是比平常要来得虚弱啦。二之宫意外地会摆扑克脸,所以不仔细注意是察觉不出来的,其实他是那种会拼命到极限的人喔。据说这种类型的人在察觉自己到极限时,通常已经累倒了。」



「…………唔。」



丽华咬住嘴唇。峻护原本就变得比较虚弱,而且已经濒临极限——她居然连这种事都没察觉到。



「可是——可是会变这样,二之宫峻护也有错嘛!」



她挤出所剩无几的力气反驳:



「没办法就说没办法,不行就说不行,只要告诉我就好了啊……只要他肯说,我也不会勉强他做那些事。这男的真的又木头又不懂得变通,太笨了……」



「嗯——这样讲有点过分耶。如果考虑到二之宫会这么逞强的理由。」



「你说……理由?」



「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他把小姐看得很重要啦。」



「…………!」



丽华感觉就像被闪电劈头打到。



「怎么会——才没有这种事,你乱讲。二之宫峻护怎么可能会……」



「是这样吗?但就算二之宫人再好,你觉得他会为了无所谓的人努力到这个地步吗?他会牺牲到因为操劳过度而累垮吗?」



哎,虽然也不知道二之宫的「看的很重要」是就哪种意义里看啦——保坂自顾自咕哝了这么一句,然后伸起懒腰发出「嗯~」的一声说:



「总之事情变这样了,总该让二之宫卸任啦,我也要正式回到随从的岗位才行。反正小姐明天就要拿掉石膏了,这样只是比预定的行程早了一点而已嘛。」



「…………」



「那我差不多该去收拾那些积了又积的随从工作啰,剩下的就交给小姐了。」



随从离开时留下了笑脸,而千金小姐在目送对方离开后,便将沉痛的脸庞转向峻护。



静静打呼的同居人——这名少年同时也是她追了十年的心上人。



「白痴……」



丽华紧紧揪住衣服胸口,几乎要哭出来地皱起脸。



「为什么就是这么笨……真的好笨……」



这是在说对方,或者在责备自己呢?



丽华自己也不知道,但她只是任凭感情所驱,声音微弱地持续说出责备的话语——或者感谢的话语。



*



隔天。



但丽华可喜可贺地拆了石膏,从即日起正式回到工作岗位时,她最先做的事情是——



到二之宫疗养的房间,告诉他某句话。



丽华小声敲了门,于是里头传来峻护回答「请进」的声音。



「我进去——了喔……?」



畏畏缩缩打开门以后,丽华看见峻护已经换完衣服,随时准备好离开房间的模样。



「啊,学姐!」峻护稍微睁大了眼睛,随即客气地说:「昨天真的很抱歉,在你面前失态了……我休息过一天,所以已经没问题了。今天起我会转换心情,重新投入随从的工作,请学姐多指教!」



「……不…不用了。」丽华亮出焕然一新的惯用手:「像你看到的,伤已经好了。照当初的约定,你已经不必再服侍我了。」



「咦?啊,真的耶。石膏已经拿掉了……恭喜学姐。但我还是想郑重跟学姐道歉。都是因为我出了自愿当随从的怪主意,才会带来这些麻烦……」



「才不——」



才不会。根本不会麻烦。要说的话,问题的根本在丽华自己不小心受伤。尽管如此,峻护仍主动要求当她的支柱。他做的事情是满分无缺陷的,没有该被人指指点点的地方。



有缺陷的——反而是丽华自己。



「……二之宫峻护,我有话想告诉你。」



「咦?啊,好的,是什么事呢?……」



过于紧张的丽华讲话变得又低沉又小声,而峻护对她的话产生反应,摆出了站直不动的架势。



罪恶感、内疚、以及羞耻的心理——这些想法混成了一团,让丽华的目光固定在峻护脚边,即使如此她还是靠着一股劲开口:



「我…我想告诉你……」



丽华想把口水咕噜吞下去,却发现喉咙早就变得干巴巴。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舌头则黏得像干掉的浆糊,没办法正常发挥功用,还能感觉到所有毛孔都流出了分不出是冷汗或者热汗的奇怪体液。



但即使如此,她仍不能就此打住。



经过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丽华下了决心,今天一定要说出口。



说出赔罪与感谢的话语。



在这之后,更要说出自己一直以来无法讲的话。



她决定,今天一定要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



这也是为了回报不顾身体、牺牲奉献到累垮倒下的二之宫峻护。



今天,她绝对,要告诉对方。



千金小姐又一次对自己宣布心意已决,深深吸进一口气。



「那…那个……学姐?」



「你给我安静。」



好,嘴巴勉强能动。所以拜托你安静一会,听本小姐把话说完,二之宫峻护。



丽华侧眼瞧了肩膀发颤的峻护,然后悄悄又一次深呼吸。



站直不动的峻护一面流汗,一面严肃地等待她开口。但丽华都自身难保了了,根本没多余的心思去留意对方。



「其…其实我对你——」



只要一松懈,丽华似乎就会感到头晕目眩。为了不让自己的心屈服,她用强而有力的目光直直盯着峻护。开始胆怯的肩膀阵整发抖。为了止住发抖,丽华在肩膀上施力,结果受刺激的肩膀反而抖得更严重了。为了压制下颤抖,她又用双手深深揪住肩膀,甚至连指头都陷了进去。鲜烈的亢奋涌向了加速鼓动的心脏。



「本…本小姐对你,呃——」



舌头像是被人下了麻药,一点都不灵光,想说的话就连百分之一也说不出。可是,她今天,今天一定得告诉对方。就算模样再怎么难堪,台词再怎么乏味,还是得确实传达出自己的心意。



快啊。



说出来吧!北条丽华。



机会就只有,现在。



「本小姐对你很…很有——」



「对不起—————————————————————!」



在决定性台词正要收尾的瞬间。



像在模仿应援团那般,峻护精力充沛地低头鞠躬,并且用接近怒吼的音量喊出了赔罪的话语。



「对不起,学姐!没想到你会这么生气……我以为你伤好了之后就会原谅我,这样实在想得太肤浅了!」



「…咦?你…你在说什……」



「身为一名随从,我的工作能力太差了,对这点我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而且我也非常有自觉。到最后我还因为操劳过度而累垮,实在太难看了……这样会让学姐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既然如此,我打算诚心诚意地继续肩负起随从的职责,直到学姐原谅我为止。」



「…………」



这番话让丽华听得猛眨眼,只是一直盯着峻护看。有件事她并没发觉。



她刚才的模样——像是为了威吓对方而挺起的肩膀、紧皱眉头仰望的视线、断断续续又结结巴巴的台词、在极度紧张下染成红色的双颊,这些全都是她太过拼命的征状……但是依观点不同,也可以被解读成「强烈到极点的愤怒表现」。何况峻护还抱着害丽华受伤的内疚,只要多少对他的心理有所了解,自然不难想象他是怎么看待丽华的模样。



丽华犯下的错误,是误判了峻护的责任感之强以及罪恶感之强。虽然反过来讲,这也可以当成是他究竟把丽华看得多重要的佐证——不过在一生一世的决心被打碎、眼前变得一片黑的情况下,丽华并无法想到这一层。



「那个……学姐?你怎么了吗?」



「是吗……是这样吗……你给我来这招啊……」



千金小姐侧眼看了不安地出声关心的峻护,然后又再度低头,挤出仿佛由地底回荡而来的声音。少女原本就不算坦率、也不算灵光,虽然说这只是一场不幸的误解,但她好不容易的决心依然化成了泡沫。现在感情的指针不仅归零了,还往反方向大幅倾斜,会有这种结果大概也是难免的。



「呃……学姐?我讲了什么不恰当的话吗?呃,我并没有说谎或者夸大喔。什么事我都愿意做,直到学姐肯原谅我为止。只要是随从的工作的话。」



「呼嗯……是吗,是这样吗?那很好,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就如你所愿吧。是啊,就这么决定吧。」



丽华幽幽地抬起头,被她的目光一扫到,峻护立刻石化了。那张脸恐怖得连古书记载的鬼女看到,都可能拔腿就跑。



「首先呢,就来重新锻炼你那软弱的精神与肉体吧。给我用双手做伏地挺身一万次、再换成单手一万次、然后用两手拇指再做一万次,所有指头都要轮一遍,总共五万次。这之后再请你表演个节目之类的,抚慰本小姐糟糕的心情。对了,就让你表演捞泥鳅舞应该不错。你可以绑着头巾摆一幅笨蛋脸,然后反复拿竹筛捞空气……实在是屈辱无比又让人满心期待的光景呢。」



「这……这样好像太狠了——」



「你有意见?」



「没有!」



「那赶快开始吧,本小姐会在这里严格把关,只要你打混一次,就要多做一万次,还不快点开始!」



*



「…………伤脑筋,结果还是变成这样了啊。」



躲起来观察两人发展的保坂耸耸肩,离开了现场。



「哎,与其让他们进展乱快地黏住一起凑成对,这样的关系搞不好还比较适合。好啦,接下来要怎么讨好小姐呢……?」



当经验老到的随从正苦恼该怎么帮菜鸟解围时,哀怨的伏地挺身报数也在二之宫家响起了——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