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life-size lie(1 / 2)
你原先预定在刚才死去。
0
我曾经听说,每种生物心脏跳动的次数几乎都是相同的。
记得这是从大象的心脏跳动的速度,比老鼠的心脏来得缓慢许多这件事得出的结论。大多数的大象都比老鼠来得长寿许多,而老鼠的心脏跳动的速度,比大象的心脏快上许多。而平均起来,老鼠的心脏及大象的心脏,几乎都是在跳动了相同的次数后停止的。
如果仅限于哺乳类,其他生物的心脏也几乎都是在跳动了差不多的次数后死亡的。无论是老鼠、狗,抑或是红毛猩猩,全都一样。
不过,人类稍微有些不同。
比如说,大象与人类的平均寿命差距并不大,但人类的心脏跳动的速度,约是大象的两倍。也就是人类的心脏跳动的次数,比大象多了两倍。
「人类真了不起。」
她这么说。
当然这并不是绝对的。
我活了十五年左右,心脏跳动的速度是大象的两倍。也就是说,我的心脏跳动的次数,是大象活三十年的份量──三十年还不到大象平均寿命的一半。我的心脏运作的次数,还不到大象一辈子的一半。
温暖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再过几天就是八月了。
我预定将在进入八月时死去。
1
我跟她是在七月二十八日的深夜相遇的,不过因为已经是二十四点了,正确的说是二十九日。我罹患了某种与血液相关的棘手疾病,大约从半年前起就住院了。
医院的优异之处,在于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虚构般不真实。无论何时,床单永远是洁白的,每个角落都仔细经过消毒,对存活而言并非必需的物品几乎不存在,顶多只有电视除外。不,搞不好在这世界上,也有没了电视就活不下去的人存在。
医院的地板上总是一尘不染。这当然是谎言,只要定睛细看,还是能看见污渍,但重要的是,乍看之下简直是一尘不染这一点。
医院总会令人联想到全新的棺材──在现代日本中,究竟存在几副老旧的棺材呢?在售出的几天后便会被烧毁,这就是棺材的命运。真是可悲。
我躺在犹如棺材的医院里那寿衣般洁白的床单上,像只在土中的蝉的幼虫般蜷缩著,静静忍受著胸口的疼痛。
我马上就要死了,我心想。老实说,我至今已经数度做好了死亡的觉悟,不过我还是活著。这次或许也是一样,只是我的错觉罢了,又或许我这次真的会死去也说不定。
因为是单人房,即使我发出声音,也不会有任何人来帮助我。我应该按下呼叫铃吗?如果这么做,我或许会得救吧。不过,要我在医生及护士的奔走包围下死去,我绝对不干。
既然要死,我希望能独自一人静静地死去,到了翌日早上静静地被人发现。妈妈因为工作,身在距离我数百公里远的地方。没必要让半夜响起的电话特地吵醒因筋疲力尽而入睡的她──若是要说,我希望她能在明天早上被响起的电话唤醒前,先舒服地睡上一觉。
胸口的疼痛变得更剧烈,令我再也无暇思考那些事了。
在意识逐渐蒙矓之际,我想到了棺材师傅。既然无论做得再好,最后还是会被烧毁,他们还能在棺材上投注爱情吗?我不知道答案为何。
接著,我开始思考起一名认识许久的少女的事。就像不了解棺材师傅的心情一样,我也不了解她的内心。
在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应该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为什么在深夜的病房中,而且还是单人房里,会出现女孩子呢?她是天使吗?不过,天使应该也没有那种空闲,在每个将死之人的面前一一现身吧。
女孩子似乎将手伸了过来。她柔软的手掌轻触著我的额头。
相当冰冷。
一感觉到这点,胸口的疼痛便突然消退了。与其说是痊愈,那种变化倒更令人联想到死亡。
「佐伯?」
我唤著唯一一名会造访这间病房的少女的名字。
眼前的人影手掌仍贴著我的额头,她侧头。
「我并不是佐伯。」
或许是疼痛已经过去,我擦拭眼角的泪水,视野稍微清晰了些。在我眼前的人并不是佐伯,当然也不是天使。那是一名身穿丹宁迷你裙、白色T恤的女孩子。
她的手离开我的额头。
及腰的黑色长发如流水般摆动著。
「你是谁?」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个问题,同时发现自己的喉咙非常乾渴。
「我是死神。」
莫名其妙。我将手伸向水壶,往玻璃杯中倒水。
她淡淡地继续说道:
「你原先预定在刚才死去。但是很抱歉,我擅自将你的寿命延长三天左右。」
水壶中的水当然还是温的,我硬是咽了下去。
好困。痛苦消失了。体内被轻飘飘的感觉所包覆,非常舒服。
「因为你稍微勉强了自己,身体应该累积了不少疲劳。现在请好好地睡一觉吧。」
她的话一说完,我的视野随即转暗。
※
我似乎作了几个简短的梦,不过内容我已经记不得了。
我是被病房门的开启声吵醒的。看看时钟,已经是上午八点了,这比我的平均起床时间晚了许多。是因为睡太多了吗?总觉得脑子有些昏沉。
一名女护士走进房里,她端著放有早餐的托盘。在交换了早上固定的问候语后,她说道:
「你今天的气色似乎还不错喔。」
因为很久没有睡得那么好了。我微笑著回答。平时我就会尽可能地保持笑容,没有特殊理由,但总比摆出不快的表情好多了。
我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身体状况的剧变、胸口的疼痛,以及手掌冰冷的女孩子,我发现她仍待在这间病房的角落。护士并没有对此抱持任何疑问,或许认为她是我的同学吧。不过,护士却没有向她打招呼,这令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护士测量我的体温,抽了一点血,接著说道:
「这间房会不会太热了一点?」
我摇头。
「不要紧,我很耐热?」
我不喜欢冷气,那会令我头疼,比起要忍耐头疼,倒不如继续忍耐闷热。
护士走出病房。我将早餐送入口中,味道非常清淡,我很喜欢这清淡的早餐。不过,我偶尔也会想吃点对健康不好的食物,比如说汉堡、培根蛋或是炸薯条。
我慢慢喝著清淡的汤,同时向病房角落的少女搭话。
「你吃过早餐了吗?」
少女摇头,黑色长发缓缓摇晃著。
「死神不需要进食。」
死神,我记得她昨晚也这么说过。
「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指的是?」
「就是你说的死神啊。」
「哦。」
少女颔首。
「所谓的死神,就是负责管理人类的死亡,类似神明的存在。实际上并不是神明,但相去不远。」
「这一点我似乎明白。」
「那么,你不明白的是哪一点?」
我试著思考了一小段时间。
答案显而易见。
「我并不认为死神是实际存在的。」
「对,经常有人这么说。」
她再度点点头。
『那么,就你看来,我像什么?」
我将冒著浓厚水蒸气的白饭送入口中,一边咽下一边回答。
「看起来就像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搞不好比我稍微小一点。至少,你看起来并不像死神。」
「究竟要怎么做,看起来才会像死神呢?」
「总而言之,问题应该是出在迷你裙及T恤上吧,而且T恤还是白色的。」
「白色有什么问题吗?」
「一般来说,死神应该会穿著黑衣服吧?」
我喝著温茶。医院的餐点温度总是不上不下的。不会太冷,但也不会太热。
她叹了口气
「不过,黑衣服很闷热,不适合夏天穿。而且UNIQLO的衣服既便宜又耐穿。」
「那件T恤是在UNIQLO买的吗?」
「对,裙子也是。」
「那也是问题所在。一般来说,死神是不会去UNIQLO的。」
「为什么?基本上,我只会去UNIQLO跟便利商店喔。」
吃了一半的餐点后,我便放下筷子。将餐后服用的药物搭配温水吞下。
我并不是吃饱了,只是觉得继续吃下去很麻烦。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空腹的感觉了。
「而且,死神不都会带著很大一把镰刀吗?」
「要是带著那种东西,会被警察骂的。说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有镰刀呢?」
「应该是为了要砍下人类的头吧。」
「就算不做那么夸张的事,人类还是会死。只要一把小刀就足够了。」
「你有带小刀吗?」
「没有,死神几乎是不杀人的。如果真的有需要,我会去买,但我一次也没使用过。」
不过,UNIQLO应该没有小刀吧?便利商店应该也不会有,虽然我不太清楚,但应该没有。
我在床上躺平。
她细小的声音传来。
「总而言之,我是死神。你或许不会相信,但请当作是这样,放弃深究吧。」
我点头,我很擅长放弃。如果她说自己是死神,一定就是如此。就算无法由衷相信,但要我装作相信的模样,还是办得到的。
「那么,死神找我有何贵干?」
「这才是重点。」
她清了清喉咙。
「你原先预定于今天的上午零点十八分零八秒死亡。不过,我稍微将你的寿命延长了一些。」
「为什么死神会让人类活久一点?」
「为了业绩。」
「业绩?」
「死神每个月必须收集一定数量的灵魂,我已经收齐七月必须收集的数量了。而且这么一来,八月要收集的灵魂数量就会不足。因此我才会决定让你的忌日延至下个月。」
业绩制的死神,这种事我从来没听说过。话虽如此,关于死神的事,我原本也没那么清楚就是。
「也就是说,我会在下个月死去?」
「是的,你预定将在进入八月一日后立刻死去。」
「你们收集灵魂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们从中挑选纯净的部分,再次做出新的灵魂。就当作类似宝特瓶资源回收的感觉吧。」
宝特瓶的资源回收。
乍听之下似乎是对环境有益的事,相对地,听起来也未必如此,一定是依作法而定的吧。既然我三天后就会死去,这件事就与我无关了。
「死神为什么要回收灵魂?」
「死神就是收集人类灵魂的存在,不收集灵魂的死神,就无法继续是死神,会成为另一种存在。」
另一种存在。
「不收集灵魂的死神,究竟会变成什么?」
「那是徒具死神外型,却不是死神的存在。换句话说,就是曾为死神的存在。这跟人类的死是一样的,当人类停止活著时,就会成为死者。」
我听不太懂。老实说,我并不那么感兴趣。
「总而言之,我会在三天后死去对吧?」
「是的,这也是莫可奈何的。」
「我知道了。」
我颔首。
她侧著头。
「死了也无所谓吗?」
「因为这是莫可奈何的事,不是吗?那么,别无他法。」
「即使是莫可奈何的事,即使是别无他法,大多数的情况下,人类仍会想要活下去。」
或许是这样。那样想一定才是正确的吧。就像死神必须收集灵魂般,人也是会想要活下去的生物。
「不过,我已经对活著不太感兴趣了。」
有一会儿,她陷入了思考。
最后她缓缓张口。
「你并不相信自己会在三天后死亡吧?你一定认为我是个冒牌死神。」
我摇头。
「不是这样。要相信你是死神的确很困难,不过,我是真的对活著不感兴趣。」
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
病情现在虽然缓和下来,但只要一发作,无论何时失去性命都不奇怪。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
我在这几个月内,一直以思考死亡的事而活。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死得漂亮且乾脆。
「是这样吗?」
死神少女点头。
我对她露出微笑。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摇头。
「死神没有名字。」
2
在即将上午十点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那时,我正坐在床上看书。是本童话般带点黑色幽默、有著不可思议氛围的薄书。死神少女则站在病房角落,心不在焉的看著我这里。
门打了开来,我阖上书。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孩子走进病房里。她身穿国中制服,有一头活泼的短发。肩上背著运动包,左手则提著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早安」
她说道。我也回答她同样的话语。死神少女如朗诵文章似的说著。
──佐伯春花。从国小二年级认识至今的朋友,就读同一所国中。
没错,那就是我和佐伯的关系,没有参杂其他要素。
死神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和原本有些不同,令我感到有些不太协调。总觉得有些含糊不
清。
「你的声音是不是怪怪的?」
我询问死神少女。
「是吗?或许是因为我昨天开了整晚冷气睡觉的关系。」
佐伯回答。
彷佛重叠在一起般,死神少女的声音传来。
──因为我改变了说话方式,现在的声音只有你能够听见。
「咦?为什么?」
「因为最近热得要命呀,我又没你那么耐热。」
──死神不能随便在人们面前现身。所以佐伯同学不但听不见我的声音,也看不见我的身影。
「原来如此。」
我颔首。只要说一句话,就会同时有来自两个方向的回答,真有趣。而且不需要将死神少女介绍给佐伯,也令我感觉轻松不少。要一个国中S年级的学生相信死神是实际存在的,实在不太可能。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著哪里?」
佐伯问。我当然是看著死神少女的方向,不过因为佐伯看不见她的身影。这么说来的确是不太自然。
「没什么。」
我再次转头看向佐伯。
「的确有点热,你能帮我把窗户关起来吗?」
我操纵遥控器,启动了冷气。
佐伯摇摇头.
「没关系啦,你不是不喜欢吹冷气吗?」
「虽然不喜欢,但毕竟已经快要八月了,也差不多是可以仰赖文明力量的时候了。」
「我无所谓啦,反正医院里也没有那么热。」
我指指佐伯的额头。
「流汗了。」
佐伯捣住额头呻吟。
「我当然会流汗啦,现在是夏天耶。」
「是啊,我也稍微热起来了。」
佐伯似乎老大不甘愿地关上窗户。接著小跑步过来,坐在床边的摺叠椅上。磅、哒哒哒、砰。这就是朝气蓬勃的女孩子的节奏,感觉十分栩栩如生。
「我买了冰棒,有香草跟抹茶口味的。」
佐伯打开手上的塑胶袋。
「冰棒啊,真不错,有夏天的感觉。」
我们吃著冰棒,我吃香草口味,佐伯吃抹茶口味。
死神少女在一旁観察著我们的模样,一边喃喃自语。
──所谓的冰,是冰冷的食物吧。
我咬下手中的冰棒。
「嗯,很冰。」
或许佐伯听起来会是有些不太自然的自言自语也说不定。不过,应该也不至于特别觉得疑惑。
──我没有吃过冰。
我看著死神少女询问。
「要吃一口吗?」
身旁的佐伯连忙慌张地摇头。她的短发沙沙地摇动著。
「不用,我吃抹茶口味的就行了。」
死神少女也摇头。
──不用,或许会被佐伯同学察觉也说不定。
也许的确有点恶作剧过了头。
「你等一下要去学校吗?」
一定是,因为佐伯穿著学校制服。
「嗯,有社团活动。」
我已经很久没去学校了。虽然有些怀念,但并没有特别想去。说到底,从以前起,我就不是那种连放暑假都要去学校的学生。
佐伯凝视著我的脸。
「你做了些什么?」
「和往常一样。睡觉,看看书。」
「是怎样的书?」
「我现在正在看的……这个嘛,稍微有点奇特。」
我开始说明那本书的内容。
那是人类的软弱之心聚集起来,因此产生巨大怪物的故事。
那只怪物继续吸取许多软弱之心,同时逐渐吞噬世界。虽然有许多国家出动军队,当世界变得杀气腾腾,软弱之心又变得更加膨胀。
「那么,绝对赢不过它吗?」
佐伯询问。我摇摇头。
「某个研究者开发了对付那只巨大怪物的武器。」
「是怎样的武器?」
「一开始,他想用温柔的话语来抚慰软弱之心,但这造成了反效果。被温柔话语击中的怪物,变得更加巨大了,」
「咦?为什么?」
「我不知道,书中没有说明。不过,见到这情形后,研究者发现了怪物的弱点。」
软弱之心畏惧残忍的话语。研究者从世界各地找出最残忍的话语,将飞弹塞得满满的。然后,他打算用这世上最残忍的话语来攻击怪物。
「这真是个悲哀的故事」
佐伯说。
──要怎么将话语塞进飞弹中?
死神少女说。
但我摇头。
「我不知道。」
这句话是同时针对双方的。
佐伯侧著头凝视著我。
「后来怎么样了?」
「我还没看到最后,希望不会是个悲伤的结局。」
「是吗?那你明天再告诉我这本书的后续吧。」
「没有每天来也无所谓啦,你应该也很忙吧?」
我们是国中三年级的学生。对社会而言,是正在如火如荼地准备升学考试的时期。但我自从升上三年级后,就再也没去过学校了,所以完全没有真实感。而且──
佐伯摇摇头。
「我不要。因为下个月开始,我就无法像现在这样随时来见你了。」
而且,她即将搬离这个城市了。
她的父亲即将再婚,并藉此机会搬去距离这里搭乘电车需花费两小时的城市。每天来回三千圆左右的车票钱,国三学生是负担不起的。
说到底,这已经与车票钱无关了。
她将于七月三十一日搬出这个城市。时机真是凑巧,我也预定会在当晚,日期一换后便死去。
「搬家的准备工作呢?」
「嗯,已经几乎结束了。」
「是吗?」
我看向窗外。
她轻轻地吐了口气,那一定不是在叹气。不过若要问我那是什么,我也答不出来。佐伯开口。
「其实,我原本希望能在这里多待一阵子的。……至少待到暑假结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知为何,她露出有些悲哀、又有些疲倦的表情。
「是呀,没有办法。」
她轻轻地点点头。
我们俩闲聊了两小时左右。聊到午餐送来,我便吃了午餐。佐伯从贩卖部买来面包和牛奶。死神少女只是漫不经心地看著我们的模样。
在接近下午一点时,佐伯从摺叠椅上站起身。她下午要先到她隶属的羽球社露个脸,接著再跟朋友见面。
「真麻烦。」
她叹了口气说。因为我在住院前很长一段时间起,就鲜少和他人有太多往来了,所以不太清楚那种感觉。
「那就明天见啰。」
佐伯说。其实她不需要每天过来的。忙碌的国三生没必要将宝贵的几个小时浪费在我上。
虽然我想这么对她说,但在我开口之前,佐伯就已经走出病房了。房门「喀哒」一声轻轻关上。
死神少女开了口,是靠空气振动传达的正常声音。
「你讨厌佐伯同学吗?」
这问题真是唐突。我反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她笔直凝视著我的眼眸。
「死神看得见灵魂。只要看见灵魂,多少可以了解对方的内心。所以,我认为你讨厌佐伯同学。」
我摇头。
「你错了,不是那样。」
死神少女点头。
「是吗?」
有一会儿,我们盯著彼此的脸。她或许真的是死神,我心想。
「不好意思,能帮我开窗吗?」
我拿起遥控器关掉冷气。
死神少女打开窗,温暖的风从窗户吹进来。
白色窗帘缓缓地随风扬起。
佐伯离开后,到晚餐时间前就没有预定要做的事了。晚餐后要等候医师巡房问诊,接著就只有睡觉了。是没什么生产力可言的生活。
要试著写日记吗?不过我在三天后就要死了,死后被人看见也很难为情。或许内容会令妈妈很感动也说不定。不过,还是很难为情。
当我正细细思考这些事时,不知何时消失踪影的死神少女,又一边舔著冰棒一边走进房里。
「很冰。」
她说。接著,她在摺叠椅上坐下,没发出半点声响。可以看见她丹宁短裙裙襬下方的白皙大腿。
「死神不是不需要进食吗?」
「对。不过只是不需要,并不代表不能吃东西,我还是有味觉的。」
我颔首。明明不需要摄取食物,为什么会有消化系统呢?这就跟人类虽然没有尾巴,但仍留有尾椎骨是一样的道理吗?虽然稍微有点在意,但实际询问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是你买的吗?」
「那当然,死神会擅自取走的充其量只有灵魂而已。」
会进入UNIQLO和便利商店消费的死神,身上当然会有钱了。
「除了我以外,别人不是看不见你的身影吗?」
「不,只是能让人以为自己看不见我而已。说得正确一些,是不让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在买东西时,我就会让每个人都看得见我。」
原来如此,真方便。
「冰棒好吃吗?」
「好吃,要吃一口吗?」
「不,不用,我已经吃过很多了。」
「你吃过多少呢?」
「多到数不清了。算起来,我这辈子大概吃过五百支左右吧。」
「那的确是相当庞大的数字。」
「嗯。我虽然喜欢,但也差不多吃腻了。」
我跟死神少女聊了许多话题。关于我迄今吃过最好吃的冰淇淋;关于世界上最残忍的话语;关于大象与老鼠的心跳。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事。
我也稍微询问了关于死神的事。
「死神有很多位吗?」
「应该有相当的数量。走在街上时,偶尔会擦肩而过。」
「你不清楚大概有多少人吗?」
「不清楚,会在意这种事的也只有人类。」
或许是如此。我想濒临绝种的动物,一定也不清楚世上还有多少自己的同类。
「那么,你有朋友吗?」
「只有一些,手机的通讯录上大约有二十笔电话号码。」
「你有手机啊?」
死神少女略显得意地答道:
「有,在前年买的。你呢?」
「我没有手机。」
「你不想要吗?」
「不想,我不需要。」
如果要用在工作上还可以理解,但我没办法将手机当作娱乐用品使用。总觉得相较于便利性,增加麻烦事的机率还比较高。而且,靠电波与他人对话,会令我有种莫名的不安感。
「你那么喜欢聊天吗?」
「我不常打电话,不过能带来许多乐趣喔。可以拍照,也能玩游戏。」
「你会玩游戏?」
「会,我喜欢黑白棋。」
「那你有空时,会跟朋友对战吗?」
我虽然不太清楚,不过既然都特地安装在手机上了,应该也有线上对战的功能吧?但死神少女却否定了这点。
「明明能跟电脑对战,为什么要特地找朋友对战?」
我不懂她的理论。
她继续说道:
「电脑游戏很厉害,即使我赢了,电脑也不会感到不甘心。人类发现了不会造成任何人不幸的战斗方式。」
「不过,或许也有人会认为,对手不会感到不甘心的游戏一点也不有趣。」
「是这样吗?」
她不可思议地侧著头=
「令人有些难以置信。就结构上而言,只有获利的人存在,而没有任何人因此受到损害,我认为这样是非常优秀的。」
或许是如此。不过,我又觉得似乎不太对。我不清楚,有许多事我总是无法立刻搞清楚。
「死神的思考模式都跟你一样吗?」
她再次侧著头。
「谁知道。我不太了解其他死神的事。」
「你明明也是个死神?」
「对。人类都会知道其他人类的思考模式吗?」
被她这么一问,我也答不上来。的确,我并不清楚别人的思考模式,不过却也觉得自己应该隐约了解些什么。
我了解谁的想法吗?又有谁了解我的想法吗?
「比如说,你想在玩黑白棋时赢过佐伯同学吗?」
我有点吃惊,因为我正好在想著佐伯。
「原来如此,你能读心吗?」
不过死神少女却摇头。
「不,并没有清楚到读心的程度。」
我很感兴趣"
「你是怎么知道的?」
「简单地说,就像是纯度一样。纯净,或是混浊。当人在勉强自己时,灵魂就会混浊。」
灵魂混浊。针对这个词汇,我稍微思考了一段时间。
我接著询问,虽然有点害怕"
「我在跟佐伯聊天时,灵魂是混浊的吗?」
死神少女含糊地点头。
「这世上没有人的灵魂是完全纯净的。就连现在,你的灵魂也有些混浊。不过,没错。跟佐伯同学在一起时,这点就更明显了。」
我摇头。
「我跟佐伯一直都是朋友,我们已经认识七年了。」
「可以告诉我你们之间的事吗?」
我颔首。
接著,我大略对她说了以下的内容。
※
我跟佐伯是在国小二年级时相遇的。──严格说来,稍微不太对。我们就读同一所国小,一年级时也同班,所以更早以前就知道对方的名字了。
不过,我们确实认同彼此的存在,并了解对方的个性,是在国小二年级的七月。
当时,我跟佐伯是同学,而且两人是班上数一数二、出了名的爱哭鬼。事到如今,虽然已经不太想回忆了,但我当时的确经常哭泣,佐伯也跟我差不多。而且我们两人都没有朋友,也都不擅长与他人相处。
我会跟她熟稔起来的契机,其实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任何理由都好。比如说回家的路是同一条、定向越野活动时在同一组等,这点程度的事都行。只要有机会让我们两人独处个几十分钟,够我们好好聊过就足够了。
而真正的契机,其实是捉迷藏。跟同班同学们一起在国小校园内玩的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