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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 / 2)


话一说完,真由就自己架好梯子爬了上去。



「那你要小心哦,因为这真的很重。」



峻护举起艺术吊灯,从梯子底下递给了真由。



(唔——这…这的确好重……)



接过吊灯,真由心里用上了些许焦虑。吊灯本身是黄铜和玻璃的集合体,虽然尺寸绝对不算大,依然带有十足的重量感。不过,既然真由一度开口要帮忙,现在也没办法收手了。



(慢慢地、细心地、冷静吧这装上去就不会有问题——没错,一步一步来。)



真由鼓舞着对负荷大叹吃不消的手臂,一边则留意不安定的踏脚处和姿势,一边缓缓地把吊灯举了起来。



「月村,我看光你一个人还是会吃力吧?不要勉强比较——」



「不…不会,没问题的。再一下,再一下就好了。」



确实只差一点点,就能把吊灯挂到天花板上的吊钩。但是如字面上所说,着对真由本来就是负担较重的工作。加上刚才擦水晶吊饰是太卖力,她的体力已经消耗掉不少,况且态度又嫌心急,接过这些要素便为她留下了败笔。



眼看就要成功了。



真由的脚不注意晃了一下。



「啊——」



梯子上的立足点并不安定。一旦是去平衡,就无法再重新站稳。还来不及叫出声音,她已经整个人连吊灯倒栽葱地——



黄铜与玻璃砸碎的刺耳声音响遍了大厅。



「二——」



真由惊讶的说不出话。峻护一把接住跌下来的她,同时奋力用身体撞开吊灯,藉此保护了她——不过真由根本没空对这种宛如特技表演的身手表示讶异。



「二……二之宫!你没事吧?有没有受——」



「不用在意我,你呢?」



「我……我是完全没受伤。」



「是吗?那就好。」



峻护点点头,放开真由的手臂后,擦掉流到脸颊上的血。



没错,是血。他不知道是哪里受了伤,鲜血依然在滴。



「————!」



真由一脸愕然。



怎么会这样?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笨?居然学不乖地又犯了一样的错、又害峻护受伤。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又,我又——」



如果有洞,她真的很想马上钻进去,然后盖上盖子,一辈子就这么躲在里面。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什么都愿意做,要我做什么事情补偿都可以,所以——」



「不用,这没关系。我没什么要紧的,只要你没受伤就好。」



「你怎么这样说,哪会没关系?又是因为我才让你受伤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赔罪才好——为什么我就是这么笨、这么迟钝、这么没用!真的连我都讨厌我自己。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



然而,真由的话在这里就停了。



因为峻护又摆出了那张脸。



和之前一样的那张脸。眼神中散发出悲伤有充满无奈。



「啊…………」



面对再度说不出话的真由,峻护忧郁地叹了口气说:



「我去处理一下伤口。等会再过来收拾。」



他背对真由离开了。



「啊……唔……」



真由无力地坐到了地上。又来了。自己又让峻护摆出那种脸了。是她害的,都是她疏忽的关系。为什么自己就是没办法进步呢?



真由茫茫然地注视着峻护的身影消失在大厅,被留下的她,只能对痛感自己的愚蠢。



*



「……你是那种会因为想太多,结果把事情搞砸的人呢。」



隔天,神宫寺学园。



「该说是没办法面对逆境,活着没办法面对压力呢?你这样不行啦。因为所谓的人生全都是逆境,顺利的时候反而还比较少耶。」



日奈子得意地在说教,但真由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她趴在桌上,完全没办法动。



「所以,二之宫今天又请假咯——他的伤势怎么样,真由?」



「……伤势本身好像并不是很重。他会请假在家休息,算是为了谨慎起见……」



「哎,也是啦。对你来说能不能和二之宫和好才是大问题。」



「日奈子……我该怎么办?不管怎么做,我都觉得只会有反效果,如果下次再犯一样的错,我觉得就真的没救了——」



「嗯——这个嘛。」



日奈子露出了思考的模样,过了一会便竖起食指说:



「我看还是只有那招,讲过很多次了嘛,这种时候就要靠你的魅力——」



讲到这里,日奈子不禁苦笑。真由的脸依然趴在桌上,完全不打算起来。看来她连反驳玩笑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啊——啊——变得这么憔悴。没办法咯,差不多也该出手帮她了。)



咳了一声之后,日奈子说:



「真由啊,关于出状况的前后经过,你再讲清楚一点吧。」



「……前后经过吗?可是……」



「讲就对了啦,第一次和第二次的状况我都要听,讲吧。」



对真由来说。那已经算是和精神创伤似的体验,但她仍然皱着眉、不是眼泪盈眶地把还记得的部分全部告诉日奈子。



「——呼嗯,原来如此。」听完以后,日奈子一边摸着下巴、一边闭上眼,像是在思考似地想了一阵子才说:「二之宫会露出那种态度的理由,我大概弄懂了。你要怎么样做才能让他心情转好,我应该也有办法。」



「你是说真的吗!」



已经想破头的真由从桌上奋然起身,朝朋友逼问。



「拜托你告诉我!求求你!」



「不行,你要自己去想。」



而朋友回答的态度,却可以解读成冷淡。



「你…你怎么这样——!」



「要是你不自己找出答案,就没办法如你希望的从根本解决问题。我没说错吧?」



「事情可能是这样没错,可是——」



「你冷静点想想看。其实这根本不是困难的问题喔,对你来说或许很难就是了。」



「???」



真由完全不懂。他不懂日奈子想说什么。



「哎,话虽如此,我就算可以推测出问题在哪里,也不代表我能够理解。不过男生男生大概就是那种生物吧?二之宫是不是多少也有想当英雄的想法呢?」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日奈子,求求你不要这么坏心,告诉我啦。我都这样求你了。」



真由抓日奈子的衣角拜托,眼看制服差点被扯得变形,日奈子总算开口:



「那我给你提示好了。二之宫并不是因为你让他受伤而生气的。当然,他也没有因为你闯祸而生气。」



「咦——?」



「不管二之宫再怎么珍惜那些餐具,他也不可能因为东西打破就生气的吧?」



对真由来说,日奈子的话就像晴天大霹雳。但只要仔细一想,却又十分合理。因为过去真由搞坏过峻护珍惜的锅子,那时候峻护也曾露出悲痛的表情,但绝对没有对真由发脾气。



那么,峻护到底是在对什么发火,还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我再给你一个提示。真由,你被二之宫救了以后,和他说了什么?」



「咦?我是说——抱歉让你受伤了,对不起。」



「你没讲其他的话吗?」



「其他话?呃——呃……」



「我想你大概什么都没讲吧。」



看真由拼命思考却说不出话,日奈子露出了「难怪会这样」的脸。



「我想二之宫就算没讲出来,平时应该也都有一样的感觉。这次的事情,只是刚好变成了问题爆发的契机而已。哎,大概早晚都会这样的啦。」



日奈子似乎已经看透了事情全貌,但真由理解的速度依然跟不上。



朝朋友露出苦笑的日奈子说:



「我看啊,你还是必须自己去察觉才行。听好咯,虽然我也重复好几遍了,但这并不是多复杂的问题喔。」



但是现在的真由来说,朋友如此为她着想的心不过是一种折磨。



回家后,在二之宫家玄关的正面大厅。



真由一边动手修理昨天弄坏的艺术吊灯,同时也感到越来越心痛。



(——我还是不懂。)



将水晶装进黄铜外壳的真由,怎么也无法了解在旁边进行同样作业的少年内心。



峻护没有引为被她害的受伤而生气吗?伤势明明严重到要请假休息耶。



峻护没有因为他接二连三闯祸而生气吗?她明明都没有学乖,一直在重复类似的事耶。



那么峻护到底是认为哪里有问题呢?二之宫峻护,这名温和的少年在十年里,说不定连一次感情发作的状况都找不到。他是在埋怨她身上的哪种特质?



真由和峻护都不发一语,只顾像机械般地动着双手。今天这种沉重的时间也让真由感到胸口隐隐作痛。



(日奈子,我还是想不通——)



真由咬着嘴唇,心情绝望地低喃着朋友的名字。她的眼神阴沉,眼睛底下也微微浮现出眼袋。真由苦恼的程度,要比日奈子观察到的更严重。即使这件事情对日奈子而言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真由的精神状态却已经消沉的没办法自己参透答案了。



(我是不是根本不了解二之宫呢?虽然我和他认识的时间可能不算长,但我们绝对没有相处的那么表面吧?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这种念头一出现,真由只会越陷越深。



(我是不是要待在二之宫旁边比较好么?再这样留在他的旁边,是不是只会为他带来麻烦?他会不会变得比现在更讨厌我呢?)



越想就越会伤害到自己。尽管知道这一点,真由还是压抑不住逐渐膨胀的负面感情。



(假如说——假如说,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跟他和好的话。)



忽然间,真由背脊冒出了某股像是被冰舌头舔过的寒意。



(我们会永远像这样,没办法彼此互通心意,然后不知不觉变得疏远,理所当然地在不自觉当中遗忘对方,就像照到阳光而逐渐融化的雪那样自然——)



这是真由之前一直拼命不去想象的事情。同时也是最后一道扳机,让克制在崩溃边缘的感情彻底决堤。



「——月村?」



真由变得隔了好久才又听见对方的声音。



她转了头。



峻护的身影是那么扭曲。



「奇怪,怎么会——?」



温暖液体的触感传达到脸颊以后,真由才发觉自己在哭。



「咦?咦?」



无视于困惑的真由,泪腺不停流下泪水。宛如堤防决堤那般,即使真由擦了又擦、擦了又擦。泪水还是不停流下。



「对…对不起——咦。奇怪了,好奇怪。啊哈,就是停不下来,明明我知道哭出来只会让你困扰的。」



「月村——」



「真的好奇怪,我怎么会这样。啊哈哈……啊哈……」



硬忍也只能撑到这个程度。



真由的脸,皱得像一张揉成球以后又摊开的纸。



「——请…请你不要讨厌我。」



呜咽冒了出来。肩膀的颤抖也停不了。



「因为我就是这么笨,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出来,你为什么会生气,我实在不知道。」



真由怕得连峻护的脸都不敢看,只好低着头。她害怕自己会不会又惹峻护生气,怕得一点办法也没有,可是嘴巴却自顾自地把话接了下去。成串笨拙的字句,就这么随感情涌出。



「我什么事都愿意做。又不好的地方我也会改,所以…所以拜托你,请不要讨厌我——为什么我总是这样子——对不起,我知道自己有不对的地方,但是请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我?我到底该怎么——」



之后的声音都无法组成话语。能听见的,只剩下好似从身体挤出来的呜咽。情绪像锅子里的汤,浓稠地交融混杂在一起,最后所有情绪都化成了倾斜而出的泪水。



「原来——你苦恼到了这种地步。」



过了一会。



夹杂悔恨的难过声音传进了真由耳里。



「对不起,是没注意到的我不好。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希望你能原谅我。」



不对,这样不对。



想法无法转成话语,真由只好摇头。没有这种事。峻护没有任何错。她根本不用道歉。



「不,你错了。我想我果然是有点孩子气。居然会固执在无聊的事情上面。至少没必要坚持到让你哭出来的。」



真由抬起头。看到的是峻护的微笑。那是感觉已经好久不见的温柔脸庞。喜悦的心情渲染版地在真由身上晕开。这几天里,她不知道虚了多少次愿望,只想着如果能再看见那样的笑脸该多少。



然而。可是……



「我们和好吧,月村。我希望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虽然这也是真由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她希望自己能坦然的高兴,但另一方面,在脑海角落却有人小小声、而又语气尖锐地在细语。这样不是很奇怪吗?那阵声音说。有错的明明是她,去没头没脑地让峻护赔罪,而且她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峻护心情不好的原因。不是吗?这样子以后不是有回重蹈覆辙?



「好啦,月村,你别再哭了。已经没有事情需要让你这样哭了吧?」



「好…好的,对不起——抱歉,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突然停不下来。」



「嗯,这样吗——那这给你。来,用这条手帕。」



「唔唔,对不起,从头到尾都在给你添麻烦……」



真由接下递来的手帕,用那擦着眼角说:



「对不起,把你的手帕弄脏了。」



当她要把手帕还给峻护的时候。



(啊——)



又来了。峻护又露出那种脸了。微笑中独独带着一丝阴霾。眼神里满载着无奈何哀伤。



这次真由不能光受到刺激。要思考才行,要想起来才行。峻护是在哪个瞬间露出那种脸的?是什么时候?递来手帕的时候——不对。她还手帕的时候——没错。就是那时候,不过还是不太对。但已经很接近了。



(啊啊,对了——)



真由懂了。是在她道歉的时候。在她说抱歉、对不起,低下头的时候。今天和昨天还有前天都一样,在相同的瞬间,峻护露出了那种脸。



可是,为什么?为何道歉会让他心情变成那样?



察觉到的时候,真由已经自己把疑问说出口了。



「为什么我一道歉,二之宫就会露出那么悲伤的脸呢……?」



「——!」



峻护瞪圆了眼睛,跟着又露出像是小朋友恶作剧时被老师纠正的脸说:



「真拿你没办法……事到如今被你这样问——该怎么说呢,似乎会觉得心里不舒服或者坐立不安……我刚好想把这些全部忘掉的。」



「啊——对…对不起……」



峻护在苦笑的同时也发出些微抱怨,而真由反射性的道了歉,然后才连忙闭上嘴。看到她的模样,苦笑的更明显的峻护说:



「我从以前就一直蛮在意的。」



他用这句来为事情的缘由开场。



「我认为你——嗯,这个时候还是直接讲明白比较好。坦白说,你有时候态度太自卑了。一遇到自己有错的状况,你就只会把自己当坏人,开始很对方赔罪。就算你出的错完全不是什么眼中的事情。我总觉得,你像是自己在伤害自己——我实在不想看你那样。」



啊啊可恶——这么想的峻护开始猛搔头,说话时视线也飘到了无关紧要的方向。



「该怎么说明呢?我不是很会形容。也以为没办法说明清楚,我才会一直不讲——失败的就是这个部分,对这点我又在反省。」



正如日奈子所说。峻护会生气,并不是因为真由闯祸或者害他受伤的关系。没想到真由一直道歉的态度反而弄巧成拙——但是峻护确实切中问题所在。真由有时候会太顾忌别人的脸色,变得过于低声下气。



「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完全被当成陌生人。虽然现在也嫌晚了——总之,唉。再怎么说你和我也是住在一起的。或许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算长,但我们绝对没有相处的那么表面吧?」



「啊——」



胸口揪紧的真由感到一阵难过。和她一样,峻护的想法和她完全一样。



真由感觉心头起了一股暖意,同时也抱持着另一个疑问。日奈子这么说过,他说男人就是这种生物,还提到英雄什么的。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你要我讲出来啊……?」



当真由说出疑问,又在猛搔头的峻护回答:



「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真的只是我情绪上微不足道的一点问题而已。你完全不用在意,真的。」



「怎么会——不可以这样。要是不知道的话,我又会犯同样的错。所以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求求你。」



「嗯……或许是这样没错啦……啊……」



「难道,不行吗……?」



真由的眼神,就像只即将被饲主抛弃的小狗,面对她那种表情,峻护放弃似地叹气道:



「这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啦……其实呢,呃,虽然我是在救你的过程中,弄得像这样受伤的……不过光听你一直道歉,会让我觉得很不值得,该怎么说好呢……啊——还是算了。当我没讲,请你忘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峻护脸红地转了头。那模样相当有少年的味道,对平常表现的反而像是老人家的他来说,这样的一面能令人意外,然而真由并不明白他害臊背后的意义——



但是忽然间,她察觉自己犯了个极为严重的失误。



真由不禁想「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跟着她对自己也感到傻眼了。怎么会这样呢?那句话是基本中的基本,不对,那已经理所当然到连特地形容都嫌蠢的程度,而她却一直没有说,不是吗?但真由也很的没想到,脾气好的想把「宽容」两字当衣服穿在身上的峻护,居然也会对此耿耿于怀——不,要是借用日奈子的话来形容,男人说不定就是这样的生物吧。



话说回来,这实在太蠢了。要是她能从最初就察觉到,根本什么问题也不会有的。



这愚蠢的失误、加上真由本身的迟钝、以及峻护不合平日本色的执着——一切的一切都让真由从心里涌现出笑意。路出笑容的她重新朝峻护开口:



「二之宫。」



「——嗯?」



有句话比道歉更重要。总算想起来的她由衷的说:



「你愿意奋不顾身地保护我,甚至还因此受伤,真的很感谢你。虽然我是个做事情这么不周的人——往后也麻烦你多指教了。」



有内心自然发出的感谢,和顶级的笑容同时送到了峻护眼前。



——这时候,峻护究竟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这就任凭想象了。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