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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 / 2)



「喔,今天来了好多人耶。」



和鸠子讲完电话后又过了一阵子,某个星期天的下午两点,在私立莺谷学园引以为傲的最新型多功能礼堂内。



平和岛源一郎登上讲台,仿佛站在山顶往下看一般,瞥了台下众人一眼。他以不需使用麦克风的宏亮声音说出第一句话。



「我上次站在这里时也觉得场面很壮观,不过今天的气氛感觉更剑拔弩张,因为出现在我眼前的一张张脸孔变得不一样了。大家的眼神都好像在看杀父仇人似的,同时又好像很不安——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情绪。嗯,我不讨厌这种感觉。」



大家的表情当然不一样。



一来,今天说是学园命运的分水岭也不为过。况且这几天以来,我们也卯足了劲宣传学校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要是没能酝酿出这种带火药味的气氛,我会感到很头痛。反过来说,要是众人气氛散漫,有人挖鼻孔,有人玩手机的话,就代表我的计划打从一开始便有了偏差。



不过最后大家的情绪变得很高涨。也因为这种高涨的情绪,才能在假日聚集到这么多人。



学生。



教师。



毕业校友。



以及周遭区域声援我们的居民们。



今天的公听会来了大量的旁听群众,将礼堂挤得水泄不通。在如此充满敌意的客场环境下,外公只带着鸠子一人上去,在讲台的椅子上坐下,不改其悠然自得的态度。我想就算今天来的有几万人或是几十万人,外公那轻佻且充满魅力的笑容应该还是不会有所改变吧。



「我们就开始吧。」



外公很粗俗地在折叠椅上盘起腿来。



「有人告诉我,今天来这里可以看见一些有趣的东西,所以我才出现在这里。不管你们有什么问题、抱怨,或是想骂人、扔石头,我统统都会接下来。相对地,拜托你们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懂吗,隼人?」



「我会妥善安排的。」



今天担任司仪的人是我。接到鸠子的通知,筹办出今天这场公听会的也是我。所以我斗胆说一句,今天的主角是我。接着,我也提高音量说话,但目的倒不是为了和我外公相抗衡。



「我会让你看见,学生们在面对痴呆老头的蛮横行动时,毅然决然挺身而出的壮观场面,所以应该不会无聊。我甚至计划要让你流一大身冷汗,请你要有去淋浴以及换衣服的心理准备。」



「哈哈哈!你很敢讲嘛!」



外公拍着膝盖大笑,但从我的立场来说,这么吹嘘一下还是必要的。我得摆出与外公对决的姿态,再次向大家表示,我不是理事长一派的人。除此之外,这么做也是为了让我煞费苦心找来的大量群众确实和我站在同一阵线。



「诚如大家所知……」



好了。



接下来是一连串我预先设计好的桥段和把戏了。



这种场合是无法以生疏、经验不足当借口,我要全力以赴。



「我们学校此刻正濒临危机,而且还是前所未有的巨大、不合理危机。」



我站在反对派和理事长派的中间,向大家行礼后开始说:



「现在的理事长平和岛源一郎,透过不透明手段坐上了理事长宝座。本来光是这点就已经充分不诚实、令人无法谅解了。关于这件事,我们这些学生以及家长事前自然都不知情,就连学校的老师们也没有接到任何告知。当然,校方确实没有义务需要说明,即便进行权限的委让时没有告诉任保人,应该也不触及任何一条法律。而且私立莺谷学园同时也是一间以自由、宽松的校风而闻名的学校。即便『上面的』有些无礼或蛮横,一直说他的坏话也不符合礼数。我们学校原本照理说是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没错,原本真的不会。」



说着,我瞪了讲台一眼:



「可是理事长却轻而易举地跨过那个界限藩篱,虽然他没有做许多不该做的事,却一举做出了绝不会被原谅的事情。我们其实愿意原谅很多事情,而且用不着拿前阵子的游泳大赛为例,想必大家也知道,我们大家只要兴致一来,什么事都敢去做、去尝试。即便如此,我们偶尔还是会想小小发飙一下,想紧紧握住拳头,站起来——没错,现在正是那样的时刻。我们是平常始终闹烘烘,笑声不绝于耳的和平主义者,但不是该战斗的时候会避而不战的人种。这所学校理所当然受到我们学生的喜爱,也让很多人感觉熟悉与亲切。为了保护学校,我身为学生会会长,以及喜爱这学校的其中一分子,在此要向大家发誓,我一定要找出最佳办法,去因应当前的危机!」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我这番用来打头阵的演说,获得热烈的掌声。



这阵掌声没经过事前安排,完全是人们由衷认同而发出的回响,象征着占会场参与者绝大多数的反对派已经团结在一起。嗯,这兆头不错,要是无法汇聚民意到这地步,我们根本无法应付即将到来的战争。



「我们绝对要阻止废校!我们别无选择!」



众人的掌声一中断,就有一人这样大喊。



这位英勇发声的仁兄,便是我能毫不犹豫大声承认他是我挚友的鸭川太一。



「隼人——学生会会长刚才也说了,我们目前的遭遇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如果引发这一切的是台风地震之类的天灾,我们也只能无奈接受,但我们当前的处境,却来自一个老头子的一时兴起。我不知道他有多伟大,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但被他这样戏耍,这口气我们怎么咽得下去?」



太一自椅子上站起来,侃侃而谈:



「要是撤掉学校真的能帮助到谁,那我还可以理解;要是因为债台高筑、经营不善而必须废校,我也能够认命。但这次的废校与上述情况完全无关,不只没有关系,这项决定甚至连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都没有。要是这种状况能说得过去还不会引发任何争议,我看这世界也已经走到尽头了。就算我们仍只是孩子,也无法默不作声地任人宰割。所以我要坚定地大声说,我会不择一切手段,让老头子撤消那毫无意义的决定。我们目前只有从事和平的反对运动,所作所为都没有偏离高中生的本分——但在这边我要事先声明,我已经做好准备,视发展的情况,今后或许会采取更为激烈的行动!」



太一强而有力地做出结论,并瞪了讲台上的问题人物一眼。



但被瞪的外公反而不停点头,眼里散发出热切的光芒,就像个想知道故事书之后有何发展的小孩一样,让太一瞬间哑口无言。



「请……请问,我可以接着发言吗?」



这次站起身的是佐藤同学。



为了这一天,大家所钟爱的风纪委员长似乎准备了一份讲稿。她看着手上的讲稿,开口表示:



「在理事长决定要废校之后,我针对这间学校以及理事长的身分做了许多调查。啊,当然这是我个人擅自作主的决定,所进行的调查也仅限于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所以无法保证每一项细节都一定正确无误,请大家在听我接下来的说明时,别忘了这个前提。」



她清了清喉咙后开始说:



「第一条是理事长与本学园的关系。由于现任理事长非常轻而易举地就任理事长的职位,让我产生一个猜想,就是平和岛源一郎先生和莺谷学圜或许有极深的关系——比方说他和创立者之间有血缘关系,又或者原本就对学园有巨额的资金援助……但就我查到的结果,理事长和学园之间完全没有类似的关系。这件事也意味着,现任理事长应该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使用他的权力与资金,以强迫的手段获取我们的学园。」



佐藤同学有些没自信地朗读报告。



她手里的资料是我在推动反对运动时委托她进行调查的。她动员身边的风纪委员们,大家到处问话探听,帮忙找到相关资料来佐证我原先的假设。



「我们另外还查了一下学园的财务状况。莺谷学园虽然并未知名到全国家喻户晓的地步,但在我们这个地区仍是一间深受好评的学校法人,每年一直有在增加意愿入学者,因此来自捐款和学校债券方面的资金也很丰厚。我们近来花了不少钱在修护操场、兴建多功能礼堂,所以学校也不是没有负债,但金额尚在我们可以返还无碍的范围内。简单说,我们的财务状况很优良,没有任何必须突然废校的理由——」



说完这部分,佐藤同学又继续进行其他钜细靡遗的报告。



她不太会说话,但胜在诚恳无比,所以她的报告博得了众人的好感。她的口气含蓄,所有的判断始终都有客观资讯做后盾,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她有积极弹劾理事长一方的念头,这一点也带来正面的效益。



佐藤同学念完调查报告,婉转地让众人明白理事长一方的蛮横无理之后便坐了下来,四周也随即响起温情的掌声。原本便认识她的学生们自然投以和善的目光,就连家长和附近居民,看着她的眼神也都充满了善意。



真不愧是佐藤同学,虽然她因为外表朴素的关系常常吃闷亏,但实在很优秀。她对自己的优秀一无所知这一点也很令人怜爱。坐在讲台上的外公似乎也被勾起兴趣,正抚着下巴,兴致盎然地看着佐藤同学。



「我……我!我可以接着发言吗!」



在那样的气氛中,有个颇为少根筋的人举了手。她便是就某种层面来说,本校年纪最轻的上连雀千寻老师。



「老师我对这次的事情也相当反对,理由的部分也如先前大家所说,我完全无法接受理事长要撤掉这间学园的理由。不……不是无法接受,而是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很荒唐。单一个人如此胡作非为是绝不能被允许的,况且这里还是谆谆教诲学子,引导他们向善的学校法人。我们教职员以及其他大人,照理必须以身作则当学生们的楷模,可是现在呢?我们正在带头胡来,变成他们做坏事的坏榜样。这种透过难以说是正当合法的程序,以个人一己之私为优先的行为,我们应该戒慎恐惧。」



喔喔喔——



学生们面面相觑,形成一股无声的骚动。我的心情也百分之百与他们一样。想不到这个人能够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这样一番无懈可击的大道理。老师,干得好!原来你不是真的就是一个小孩而已!



「而且理事长在宣布要撤掉我们学园之后,完全没有给出任何方针说明。学生们和教职员今后该何去何从,这间学校被废校后将如何处置等问题,也都只字未提。这样真的很奇怪,大放一番厥词后就置之不理,这样是否过于目中无人?如果是几百年前的君主专制也就算了,但这种行为不见容于现代社会。所以老师我要在这边大声抗议,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做法。」



千寻老师娇小的身体与娃娃脸,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面对讲台,恳切地说出她的想法。现场立刻响起盛大的掌声。看样子,外表的稚嫩与论述的严谨所构成的反差,



似乎对任何人都颇具效果。



仿佛女义经降临般的激情感染礼堂的每一个角落,今天最激奋人心的应该就是这一幕了。老师的外表虽然很稚嫩,本质上还是一名堂堂正正的老师,让在场的大家都见识到她风采万千的侃侃而谈——



「顺带一提,包括我在内的所有教职员,先前其实都获得理事长的承诺,表示待学校废校以后,一定会为我们安排下一份工作,并给予更优渥的薪水。我们之前都信以为真,内心也暗自期待。我个人在许多层面上都算是有经济方面的困难,所以理事长的承诺不啻是一场及时雨,而其他的前辈老师之中,也有很多人受困于贷款地狱中,因此都开心地表示『生活可以变轻松了』。可是理事长在给予口头承诺之后便无消无息——」



老师的抱怨到此为止,因为坐在她两旁的老师连忙捣住她的嘴,压回座位上。真是的,老师和外公一样,都是个让人无法掉以轻心的角色啊,不过概念上不太一样就是了。才觉得她外貌虽然稚嫩,其实仍是一名大人,现在看来,本质果然是个孩子,或者说是个笨蛋。大家对她的评价才刚如日中天,她又自己让它暴跌下去,真是让人摸不着头绪。但话说回来,这种行为很有千寻老师的个人风格啦。



拜她所赐,会场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氛,陷入微妙的沉默中。



但那种气氛也只持续一下子。以反理事长为诉求的激情炒热起来,没有因为千寻老师稍微破坏和谐气氛而冷掉。



「我也有句话不吐不快!」



「我也有话要说!」



「我也是!」



「等等,我先来啦!」



千寻老师的暴投式发言最后反而成为导火线,许多学生有如破堤洪水般纷纷站起,甚至家长与附近的居民们也一同加入,会场顿时变成激动热烈的发表大会。



嗯。



很好。



这一切并非在我预料之中,但也能说是我之前一点一滴埋下的伏笔,在此刻一举爆发。可以近距离看见我们的「敌人」平和岛源一郎,果然是件好事。要打倒的对手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真的能让众人变得更加亢奋。



「嗯,抱歉,请各位肃静,肃静!」



不过,放任大家这样无秩序地发表,无助于打开局面。



我安抚着吵闹不休,气氛炽烈的会场,并转头面对讲台。



「就是这样,大家的立场都很明确,几乎所有人都不支持撤掉学园的方针,也找不到推动废校的合适理由。如果理事长到了此刻仍坚持推动那草率的决策,反对派的多数人应该都会愤而起身,正式发起各种行动来阻止废校。我想大势已经相当明确了,不知理事长意下如何?」



「嗯,我想想——」



被我点名的外公,一脸伤脑筋地搔了搔头。当然,这并非他最真实的想法行动,证据便是他的眼尾和嘴角都还在笑着,那笑意明显到根本无从辩解的地步。话说回来,他应该本来就没有掩饰其从容的打算。



但说得直接一点,单就此刻这个时间点来说,外公正处于压倒性的不利状态。就算他用来作后盾的实力再强大,这个废校的决定还是太过胡闹。而此刻外公带到这里的只有鸠子一人,我们这边则有超过千人的群众,对他们施以有形无形的压力。处在这种极度客场的状况下,要是一般人,早就夹着尾巴逃跑了。



但是——



我无比清楚明白,我们的对手是平和岛源一郎。就算我们众人团结一致、愤而起身,他想击溃我们还是有如对付一名手无寸铁的孩童般简单。外公虽然已经低调很久了,但他的破坏力绝对是无庸置疑。



「好!那就不要吧!」



……就这么一句话。



外公铿锵有力地宣布。



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露出傻眼的表情,包括我在内。这个老头子在说什么啊?不要,是不要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不要撤掉这间学校罗。」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理事长则打从心底抱歉似的,愧疚地说:



「我会接下私立莺谷学园理事长的位子,宣布要解散学校法人、撤销这间学园,都是基于一时兴起。但是我错了,只因为我个人的想法,就要将大家有着许多感情的这间学校自这世上抹去,这种做法根本就是令人发指。看来我在创立一个庞大的财团,立于其顶点后,就丧失了某些根本性的重要价值。」



外公话一说完,便从椅子上站起来,环视整个礼堂一圈。



「我在此向大家谢罪,真对不起。」



并严肃地鞠了一躬。



不只如此——



「自本日,现在这个瞬间起,我决定辞掉理事长的职务。因为我切身体会到,我个人不堪这个大任,辞职后的一切事务,就交由我的继任者来处理,这么做应该很妥当吧?另外,我向大家保证,平和岛财团今后将在各个方面全力支援莺谷学圜。金钱、人力、时间等所有资源,只要有必要,我们就毫无保留地提供给大家。做了这样的事情,再怎么赔罪都挽救不了什么,但我还是希望大家愿意接受这样的合谈条件。」



——现场众人顿时脑袋一片空白。



理事长一方令人过于震惊的提议,让大家只能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可恶,被外公将了一车……!)



正当会场弥漫着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气氛时,我强忍着咂舌出声的冲动。



原先已和暴君划上等号的外公,如今承认过错,向众人谢罪,重新开通了学园本该有的轨迹——事情的发展乍看之下是这样。



但也只是乍看之下。实际上却完全相反。这是一记以恭顺为外衣的强烈反击。



道理是这样的。截至今日为止,我鼓动了数量庞大的群众,轰轰烈烈地办了这场弹劾大会。做了这么多的准备,我们断无空手而回之理,无论如何都需要某种形式的成果和收获。



只是单纯获取「成功阻止废校」这样的成果对我们来说是不足的。我们应该要赢得一个豪华绚烂的胜利,高唱凯歌,沉浸在颠覆蛮横决策的快感,以及打倒暴君的亢奋之中,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是我们所要的。



事到如今,这次的事情已经不能以闹剧作为收场。



既然我事先已经塑造了理事长派VS反对派的对立局面,煽动大家的情绪来迎接今天,就一定要呈现给大家一场大胜利,或者至少是一场大激战。否则大家的矛头就会指向我,责任将转嫁到我身上,认为「仅是这样的小事」,我就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届时我便会尝到有如欧洲当年在狩猎魔女一般的残酷对待。



可恶,要从这老头子身上占到便宜,真的好困难。



这个黑心人彻底看透了这一切,所以故意要让这件事变成一场闹剧。对于自己随意更改决策将遭受的指责,几乎从不因低头而垂下头颅所带来的耻辱,外公一定不放在心上,认为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罢了。在他的眼中,真正的标的物只有我一个,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平和岛财团现任总裁的目标,在于对他的候选继承人,也就是对我施加压力,借此观察我会有什么反应。



——沉默与大脑的空白过去后,会场瞬间陷入纷乱。



我看见太一的脸。



我看见佐藤同学的脸。



我看见千寻老师的脸。



每张脸虽然程度上略有差距,但都同样流露出不安的神情。我能清楚听见他们无声的询问:「我们接着该怎么办?」



将视线移到讲台上,我看见外公的脸。他一如往常地咧嘴笑着,眼神却如鹰隼一般锐利,活生生就是一张猛禽的面孔,自遥远的天际俯视正挑选的猎物。



然后——



我看见鸠子的脸。



她站在外公背后一动也不动,仿佛一尊玩偶或雕像一般待命着。



我们的视线没有交会,我甚至感受不到丝毫她的气息,无法确定她是否有注意到我。她应该多少还是抱持着一点关心吧,关心着表面上神色如常,实际上还在奋战的我。



嗯,我或许真的是有些感到傻眼啦,毕竟外公不按牌理出牌的反撃,真的打乱我的计划,让我和其他人一样不知所措。



没错,我的计划是被打乱了,打乱了「一点点」。



我早就做好事情不会这么单纯的心理准备了,但还是没料到他会采用这种手段——可是他这么做,我倒是可以「反将他一军」。



「不,理事长,你无须如此。」



会场的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一点上。好啦,我不卖关子,那个「一点」不是别人,正是我本人。



「哦?什么意思?」



外公稍微被我挑起兴趣。



「你说的『无须如此』是什么意思?是说不需要我的支援?还是说,我不需要辞掉理事长的职务?」



「不,都不是,我刚才说的无须如此,是针对理事长取消要废校的决定所说的。」



——全场哗然。



会场再次陷入奇妙的气氛中。



我看见太一的嘴形,他说:「你在说什么呀?」其他人也几乎是相同的反应,称得上例外的除了我,大概就只有鸠子了。



「哦哦?」



外公开心地抚着下巴表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把我找来这里,不就是要所有人齐心协力,坚决反对这间学园的废校吗?」



「没有错。」



「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废校一事不是依照大家的期望,已经被阻止下来了吗?你否定这一点,应该于理不合吧?」



「因为只有阻止废校是不够的。」



我抬头挺胸,回应外公极其理所当然的质疑:



「即便我们依目前的发展成功保住学校,那也是理事长个人的片面决定。当初理事长仅凭一己之见便决定了学园的废校案,而现在废校案同样又被理事长的一己之见给推翻——而且两次的决定都没有明确的理由。」



我转头面向我的同志们:



「大家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对我们珍贵无比的学园,就这样让单一个人随意耍弄,仿佛像是玩黑白棋一样不断地翻过来又翻过去。大家能够接受我们的学园只建筑在如此脆弱的基础上吗?至少我不能接受,一点也不。」



喧闹声四起。



局势的快速转变让所有人都快反应不过来。与会者困惑不已地与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试着了解彼此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



我判断现在是个绝佳的好机会。为了让反理事长一派完全站在我这边,将会场众人的看法整合在一起,我必须高声向他们主张:



「——所以我不认为今天我们来到这里,目的只有阻止废校一个。只有阻止废校是不够的!我们必须从最根本的层面去改变我们的学园,让它不再因为某个人的一己之见而轻易濒临危机。我想借由大家的力量去改变目前高层只要随便掷根飞标,就决定我们命运的权力结构。所以我不想接受理事长的提议,如果我们现在接受了,一切就跟当初一模一样——大家难道不觉得吗?」



会场再次哗然。



这反应很正常。这些想法我既没告诉太一,也没跟佐藤同学提过。撇除「极其少数的例外」,这还是我第一次说出心中真正的想法。



我的眼角余光能瞥见外公咧嘴一笑的模样。他的表情仿佛在说:「原来如此,你打算用这招闪过我的剌拳是吗?」



「好,我了解了。」



外公拍了一下膝盖后说:



「我很欣赏你想要不依附强权,贯彻独立精神的想法,但你要怎么去贯彻?不管你们高声做出什么样的主张,都无法改变这间学园的所有权人是我的事实。管你们再怎么大声抗议,我说要让这间学园留下来就能留下,说要废掉就只能废掉。」



他咧嘴露出谑笑:



「你们真想这么做的话,我无所谓,要我真的撤掉这间学园也可以。我好不容易才改变主意,你却强硬驳回我的提议,所以我也只能撤校罗,隼人。」



「…………」



「而且真要废校了,到时大家更会把责任统统算在你头上,这样子你也不在乎吗?你们这么多人好不容易聚集在一起,形成团结的力量,你可以这样随意舍弃本来能到手的胜利吗?要是真的走到那一步,你之后会尝到什么苦头呢……我想,只是被人围殴一顿,都还算是幸运的了。」



「…………」



「我是不想看见可爱的孙子变得那么凄惨,但没办法,这是你自找的。好,我就来废掉这学园吧。这么做没关系吧?」



「没关系,你要废就废吧!」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全部汇聚到一点上。不过这次不是我,声音来自礼堂入口,被用力推开的双扇大门那里。



此刻背对户外的阳光,化成一道剪影,以绝佳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



「——喔喔,是杏奈啊。」



「是的,一阵子不见了,伯父。」



会场中,尤其是学生之间起了一阵骚动,我还听见台下依稀有「凤同学?」「真的假的?」等声音传来。



没错,在这个关键时刻闯进礼堂的人正是杏奈。从前阵子开始就不见踪迹,在学园众人同心协力展开阻止废校运动的期间也没出现,和我开始同居后,照理便「一直自囚于公寓房间里」的杏奈。



「嗯,先跟大家说声抱歉。」



面对清一色摸不着头绪的学生们,杏奈鞠了一躬。



「很抱歉在学校遭逢大难时不能和大家同进同退,不过这是有理由的。我待会会向大家详细说明,现在请先听我说。」



身为「前」学生会会长的她,所拥有的人气和信赖是我这个「现任」学生会会长所望尘莫及的。所有学生脸上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但还是选择优先听从杏奈的请求。「谢谢大家。」



杏奈甜甜一笑,将视线投向讲台上。我和她两人瞬间对上眼——嗯,看来「一切都很顺利」,而且她登场的时机完美无比,一如我先前对她的要求。



好,棒子交给她了。



看样子,一切都交给她也没问题吧。



「我听说你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