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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告别过往时光(1 / 2)



星边远导◆决心,与勇气



以前我一直觉得,耶诞节是别人在过的。



说穿了就是跟我无关的宗教、一个跟我没缘分的伟人生日,所以说是别人在过的也没错──总之对我来说,便是个有对象的家伙兴奋浮躁,没对象的家伙不知道在吵什么的奇妙日子。



直到一个月以前,我作梦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像这样,在耶诞节跟女朋友一起逛街。



人的观点真的随时在变。去年都还觉得事不关己,今年却觉得这天简直是为了我们而存在的。



「唉~……天已经完全黑了呢。」



爱沙仰望着夜空说。



已经到了可称作隆冬的时期。大概早在几小时以前天就黑了,但我在看灯饰或是吃饭的时候,都没那闲工夫去看天空。



因为亚霜爱沙这家伙,就是如此地吸引我的目光。



不过,今天的这段时间也就到此结束了。现在还不算太晚,还是早点送她回家吧。我虽然这么想,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难道我舍不得走?真是痴情啊,不适合我这个大块头。



再怎么舍不得分离也没用,行程已经跑完了。耶诞节该做的事都做过了,如果还要找事做──



「……学长,我跟你说。」



爱沙用较小的力道,拉了一下我们牵着的手。



「我想……去一个地方。」



现在吗?



我一边准备这样问一边往旁边看,只见这个女生用围巾遮起了嘴巴,羞红了脸。



她的所有心思,都藏在这副表情里。



是决心,与勇气──



「──能不能……让我……再挑战一次?」



伊理户结女◆耶诞节女生聚会



红会长的家一如想像,是那种电视上会介绍的豪宅。



是一栋三层建筑,车库里有容纳三辆车的空间,而且……



「房子是爸妈的,不是小生有哪里了不起……不过好处是客厅真的很大。」



客厅已经大到看不出来有几坪了。



从小到大一直住在公寓的我,搬到伊理户家时就受过轻微的文化冲击。可是这个已经不是那种等级了。从分类而论应该属于LDK,可是L、D与K都比伊理户家大了至少两倍──我猜就算让二十几人来家里开派对都绰绰有余。



难怪她会跟我们说──可以带朋友来没关系。



「啊哈哈哈哈!大到好笑~!」



「是美国……这根本是来到美国了!」



「你把美国当成什么了?」



晓月同学兴奋笑闹,麻希同学吓呆了,奈须华同学对她吐槽。



连耶诞节都以学生会为优先让我过意不去,所以我约了平常这几个闺密一起来。本来还担心一次叫三个人会不会太多,结果完全是白操心了。



在这个就像麻希同学说的,有如美国家庭一样宽敞的客厅当中,还有红会长或是亚霜学姊的几名女性朋友。除了亚霜学姊竟然有同性朋友这件事实让我大为震惊之外,更惊人的是红会长真的是朋友成群。六个?七个?八个?有的同样是高中生,也有的比较年长,像是大学生,其中还有女生看起来像是外国人士。



在她们当中,有一个娇小的女生显得局促不安。



「明日叶院同学,晚安。」



「啊,伊理户同学……晚安。」



明日叶院同学看到我,露出稍显安心的神情。



她不好意思去烦忙着跟邀请来的朋友致意的会长,但又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一定觉得很没安全感吧。



从这点来说,我们是同年级,她跟晓月同学又已经见过面,应该比较容易适应。



「亚霜学姊呢?怎么没看到她……」



「好像是睡过头了,不知道能不能勉强赶上。」



「睡过头……」



可是都傍晚了耶。她到底是几点睡的?



「啊,明日叶院同学,我介绍你们认识喔。她是──」



我跟麻希同学以及奈须华同学介绍了明日叶院同学。麻希同学看着明日叶院同学的胸部,说什么:「伊理户同学难道具有吸引巨乳的要素吗?」不过她们俩为人都很随和,即使明日叶院同学有点爱挑剔,我想大家还是会处得很好。



就在我们跟明日叶院同学渐渐聊开了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沉重。



──拜托你也想想好吗……!



我是第一次……



第一次看到水斗用那种示弱的方式发脾气。



对我来说,他一直是理想中的男朋友,是不共戴天的宿敌,是有担当的家人。



我从来没有看过,他像个孩子那样吼叫的模样。



可见他……是真的很烦恼。



烦恼到维持不住最擅长的扑克脸,保持不了平常游刃有余的态度。



我……什么都没想过。



只是像国中生一样,向往身边其他人谈的恋爱,被梦想中的关系冲昏头……



水斗说得对──我们如果不是一家人,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就像普通高中生谈的恋爱一样。



也许我一直在下意识地,逃避这个现实。



可是,内心的某个角落早已察觉到了。



否则──



──但愿此刻暂时停留。



──我又怎么会那样祈求?



无用的借故拖延。



卑鄙的暂停措施。



我明明很清楚,却没想过要如何才能让这个暂停措施化作永远。



想丢给──水斗去思考。



可是比起借故拖延,比起暂时搁置……这才是最卑鄙的行为。



「──啊~!对不起我迟到了~!」



就在大家准备举杯庆祝的时候,亚霜学姊总算现身了。



可是,她是怎么了?声音听起来……



我走到亚霜学姊身边问她:



「学姊,你怎么了?声音好沙哑……」



「啊~小结子……这个啊,哎,别在意啦……只是有点玩太疯了……」



是不是卡拉OK唱了通霄?



接着红会长从朋友军团中脱身过来说:



「嗨,爱沙。听说你一直睡到刚才?人家是过年睡到饱,你却是耶诞节睡到饱,真是新奇。」



「昨晚没睡饱嘛~……睡个回笼觉就睡到这么晚了……」



「──哦~?」



晓月同学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背后,露出低俗的笑脸,两眼发亮。



「你说什么?没睡饱?在耶诞夜当晚?我的天啊,原来是这样啊……」



──咦。



该不会……



我与红会长不约而同地看着亚霜学姊。



「干、干嘛啦?讨厌……」



亚霜学姊像是不敌压力般倒退一步。同时我与会长都看得一清二楚,学姊按住衬衫的衣领,若无其事地做出了遮住脖子的动作。



会长平静地露出一丝浅笑。



「昨晚好像很开心喔?」



「……唉嘻,还好啦。」



亚霜学姊像是放弃抵抗了,露出害羞的腼腆微笑。



然后──



「真的好难找地方喔~!没想到爱情宾馆在耶诞夜会那么爆满!可是真的好好玩喔,有好多普通旅馆没有的东西!你们一定要找机会去看看~!」



开始口若悬河地耀武扬威起来了。



会长轻戳她额头一下阻止她,我暧昧地笑笑带过。看来即使已经转大人了,亚霜学姊还是那个调调。



可是,原来是这样啊,昨晚……



我露内衣裤给水斗看时,学姊已经跟星边学长,做到嗓子都哑了……



……呜哇~呜哇啊~!



说不出的害羞与说不出的懊恼同时来袭,使我的脑子一片纷乱。然后,就像后劲发作似的──亚霜学姊都能这么顺利,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好呢──一想到这里,心情顿时沉到谷底。



「……小结子?小结子?」



一回神才发现,亚霜学姊的可爱脸蛋已经凑到我眼前来看我,我惊慌地身体后仰。



「怎么了?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呃,我……」



见我无法回答,亚霜学姊似乎立刻就看出端倪了。



她很快地凑到我身边,小声呢喃:



「(该不会是上次说的那个……失败了?)」



「(……嗯。)」



我有些迟疑地点头,亚霜学姊叹气般地说:「这样啊……」又说:



「(哎,没关系没关系!)」



她用力搂住我的肩膀,语气欢快地说了:



「(色诱失败个一两次也不会死人啦!你看,像那边那个天才少女!你知道那家伙主动送上门被阿丈拒绝几次了吗?)」



……………………



「(有道理……)」



「(是不是是不是──?)」



「……怎么觉得好像听见极其令人不愉快的对话?」



正在跟其他朋友聊天的会长,皱起眉头转过头来。



「要命!」亚霜学姊喃喃自语,说「没有没有」掩饰过去。



「(像我也是一年多都没得到任何反应啊!后来才惊天大逆转,然后昨天……昨天……唔嘿嘿……)」



亚霜学姊发出像极了东头同学的宅女窃笑。



我弱弱地微笑,说:



「(看来你们昨天是真的很开心呢。)」



「(……嗯……太难忘了……♥)」



看起来好像连眼睛都变成爱心了。



亚霜学姊现在,满脑子大概只有星边学长一个人吧。



「(──我恍神了!……总而言之,不要放在心上啦!只要不怕失败继续进攻,对方迟早会对你动心的!)」



「(……可是…………)」



我想,他应该已经对我动心了。



可是,现在的我们,没有资格将心中的悸动化作实际行动。



没有──下定决心。



「(……嗯──好吧,我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啦。)」



亚霜学姊用力搂搂我的肩膀,为我打气。



「(但是只要试着坐下来谈谈,认真去了解对方的想法,问题常常就会迎刃而解喔……在神户那次,你不是也叫我这样做吗?)」



「(……啊……)」



说得对。



我应该也有过相同想法。当时,我看到学姊因为被甩而哭泣……



就想:真心应该要得到真心的回报。



然后,亚霜学姊便去认真面对星边学长了。



星边学长也用认真的态度,回应她的诚意。



难道不就是她的态度给了我勇气,启发了现在的我吗?



──既然这样,我……



岂不是也该拿出诚意,面对水斗认真思考的问题吗──



「──好,到了举杯庆祝的时刻了!」



红会长手里拿着无酒精气泡酒说了。



「那么,祝福这个神圣的夜晚,以及变成女人的亚霜爱沙──!」



「「「干杯──!」」」



「等……羞死人了!这样很丢脸耶,铃理理!」



我想,我现在该变成的不是女人。



而是最能诚实面对伊理户水斗的独立个体。



伊理户水斗◆游戏的取胜方法



「嗨,伊理户~你还活着吗~?」



川波从外面回来,口气轻佻地关心趴在地板上的我。



我勉强举起一只手,川波把塑胶袋放在桌上开始翻翻找找。



「我随便买了些吃的。唐扬鸡便当跟麻婆井,你要哪一个?」



「……麻婆井……」



「原来你爱吃辣啊。」



他说了声:「拿去。」把加热过的麻婆井放到我旁边。



我慢慢爬起来,从碗里拿出装了麻婆料的盘子,把红通通的豆腐汤汁小心地倒在白饭上。



在我的面前,川波正在拆掉便当的塑胶膜,掰开免洗筷。



「偶尔吃超商便当过耶诞也不赖吧。虽然你跟我说想来我家过夜时,把我吓了一跳……」



这里是川波家中他自己的房间。



我今天一从浅眠中醒来,立刻联络川波,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到川波家来,赖着不走。



「没关系,尽管把这里当成避难所吧。不管是谁,有时候都会想跟女人保持距离啦。」



「……谢了。」



「还真老实。」



川波没有抓着我问个不停,不像平常总是没水准地想挖人隐私。也许是看到现在的我,想起了自己在男女方面有过的悲惨经历吧。



我跟他不同,被结女碰到并不会引起我的反感,反而还觉得很舒服──几乎要被这种舒适感牵着鼻子走。真正让我有反感的,是这样的自己。



我担心──万一结女又来投怀送抱,那种情况搞不好会再度上演。



而且我也怕──自己下次真的会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



即使我知道像这样选择逃避,并不能够解决任何问题──



一口水都不喝,只顾着把麻婆井垃圾食物般的辣味塞进嘴里,简直就像一种自伤行为。同时我也观察到经由填饱肚子的方式,对我的精神层面发挥了少许镇静效果。



──简直像是事不关己。



都什么状况了,我还在用客观角度观察自我。



「既然你已经振作起来了,陪我打打电动吧。」



川波把空餐盒收走,然后回来坐在电视机前,拿起了手把。



被他把手把塞进手里,我慢吞吞地说:



「我不是很会打电动喔。」



「谁一开始都不会打啦。我在神户跟你玩的时候就觉得,你是那种只是没在玩但很有天分的类型。」



川波一边说,一边拿起自己的手把,开启游戏机的电源。



电玩啊……



现在才想到,我不知道庆光院叔叔目前在做什么样的游戏。



川波从主页随便选了一款游戏,说:「总之你先习惯一下操作。」画面进入练习模式,我照顺序动动操作杆或是按按钮。这是跳跃,这是攻击──



「你果然很聪明,不像是没握过几次手把的样子。」



「打电动跟聪不聪明无关吧。」



「不见得喔,就像电竞选手有些人的学历可是高得吓人哩。很会打电动的人,都很擅长思考怎样才能玩得更好。应该说他们懂得如何凭感觉找出正确答案吗……」



「你是说他们懂得正确的思考方式?」



「对对对。虽然技术操作或是反射神经也很重要,但是靠这些技巧顶多只能在几个朋友之中当强者,一旦要跟全国或全世界较劲,不懂得正确的思考方式就不管用了。你知道吗?在FPS之类的竞技比赛当中,还会有专业分析师负责分析敌队资料哩。」



「哦……也是,毕竟打电动能做的事就那些了……」



「嗯?什么意思?」



「比方说这个角色像这样出拳,速度是固定的,不管怎样努力也不可能让它更快。现实中的体育活动或许可以练出更快的拳击,但电玩就不行了──我是说,既然单纯的体能方面确实有所极限,其他部分自然就只能用思考能力去弥补。」



「喔──对对,就是这样。我说你聪明,正是因为一般人没办法立刻想通这么深的道理啦。」



……假如我真有那么聪明,我还希望自己能立刻想出办法解决跟结女之间的事咧。



操作方式大致上弄懂了,于是我开始跟川波对战。虽然他当然有手下留情,但我一开始怎么打都打不赢。不过,随着我渐渐习惯如何操作,对战也开始变得比较有看头。



「──唔喔!这时候来这招吗!」



「我猜到你会那样了。」



「真的假的啊……拿起手把才两小时竟然就给我开始玩心理战……」



拳头的速度不会忽然变快,所以只能让对手的行动利于拳头命中。原来如此,算得上是一种心理运动。



「下次我要使出常用的了。要是输给初学者就太难看了!」



才刚以为可以打得不分轩轾,川波就开始幼稚地接连使出强劲的连续技,直接把我虐爆。原来如此,看来也得具备知识才行。



「等我一下,我查个资料。」



「玩真的啊……第一次看到有人在朋友家里打电动打到开始查维基的。」



就这样,我们度过了一段只是不断在画面中互殴的无益时间。



打造伊佐奈也是,跟川波打电动也是,总觉得自己最近开始了不少新活动。一直以来,我都是度过规律化的时间:上学、看书、睡觉。尽管其中曾经穿插过一小段与女朋友的时间,但我度过时间的方式并未产生根本性的转变。



我是否觉得自己必须有所改变?



我不愿意让自己像结女一样,为了迎合旁人而改变自己的作风。我认为把这称为成长对我来说太威权,是一种过度配合社会大众的理论。



我认为自己现在达到的变化,跟这种状态有所差异。我并不是希望得到旁人的认同,不是为了适应社会。而是正在从自己内部发掘新事物,让自己变得能够去接纳它──是为了自己所做的自我变革。



我想,我一定是个空虚的自我主义者。分明缺乏自我,却总是只想到自己。所以,当我被迫从自己或结女当中做选择时,我还是对牺牲自我的选择不屑一顾。从一开始我就只有一个选择,只能面对唯一一个选项。



川波说我懂得正确的思考方式。的确,我选择冲过最短路线,中途绝不绕路。殊不知这样会把谁抛下不顾。



结果抵达的却是一条死巷,太难笑了。



「──打电动真的很不错。」



经过一段只听得见手把按钮喀喀声的时间,川波突如其来地说了:



「无论是多不爱说话的人,我觉得透过玩电动都可以做朋友。比方说发现对方属于意外热血的类型,或是没想到他根本脑袋装肌肉等,这些平常不会说出口的人格特质都会表现在游戏打法上──如果只想用谈话去了解这些,那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行,对吧?」



「……你说得对。」



「个性恶劣的家伙啊,玩电动的时候也会很没品。像是狠虐初学者还哈哈大笑,自己一个人觉得很爽之类的。很容易就会在玩的时候显露出本性。」



「那也就是说,我现在也正在显露本性吗?」



「你嘛──让我觉得你处事很认真。」



「你随便说说的吧。」



「我才没有。你不会因为占了上风就开始嚣张,还没摸透对手怎么出招时会谨慎地摸索两者的间距,是对对方抱持敬意的人会有的打法。这可是一种美德喔。只要上线玩一下就知道了,一堆人都没把对手摆在眼里,不懂得遵守游戏礼仪。」



「而且啊──」川波又接着说。



「你玩电动的方式很细心。就好像步步为营,试着慢慢学会更多技巧。同时总是冷静地估量自己的实力……」



「……………………」



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他看透了。总是从客观角度事不关己地观察自我的我,竟会这么直截地显现出自己的人格?



「我看你在处理现实中的人际关系时,大概也是这样吧。你会尊重对方,确认自己的分寸──我觉得你活得认真又诚实,甚至让我看了都替你累。」



「不要擅自当起人生咨询师啦。不过就是打电动嘛。」



「那你就跟她好好谈谈啊。」



川波避开我的攻击,一招痛击我的角色。



「你跟伊理户同学,可没办法靠电动互相了解喔。」



于是我的残机归零,川波赢了。



川波看着我,咧嘴露出夸耀胜利的笑脸。看到他那副表情,我叹气般地说了:



「狠虐初学者就爽成这样,个性太糟了吧。」



「我可没把你当成初学者。」



──对,我不是初学者。



我已经有过一次同样的经验。



当时我无计可施,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难道这次,还要重蹈覆辙?



再来一遍自己曾经百般轻视的国中经验,然后等到上了大学再来说「事到如今只能说是年轻的过错」当成回忆吗?



蠢毙了。



──真的,蠢毙了。



「伊理户,你也该习惯了吧。凭你的能耐,应该已经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在游戏中取胜了吧?」



「你说得对──」



幸好我有在看书。



先人的话语总是充满哲理。



「──这就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伊理户结女◆渴望的心情



结束了耶诞节女生聚会回到家时,水斗还没回家。



向妈妈一问之下──



「他说要去朋友家里过夜。说不定是去东头同学家喔──」



妈妈喜孜孜地偷笑,但我知道不可能。



水斗要去找东头同学的时候,绝对都会跟我说一声。我原本还不太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但昨天那件事让我猜到了几分。



水斗那样知会我一声,是因为他左右为难。



究竟是什么事情如此吸引水斗,使他无法抗拒?



是什么事情,让水斗非得转身离我而去?



我──必须弄清楚。



没弄清楚这件事,我就什么事都做不了。



我传了LINE给东头同学。



『明天,我可不可以去你家玩?』



「久等了~」



穿着棉织长袖衫的东头同学,慢条斯理地从门口露脸。



她顶着一头乱发,长袖衫皱巴巴的,缺乏女子力的程度把我惊呆了。虽然她每次来家里玩的时候都穿得很随便,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对东头同学来说已经算是有打扮过了。



「东头同学……你刚睡醒吗?」



「没啊~……几个钟头前就起来了,只是懒得换衣服……真是不好意思,我穿成这样~……」



「不会,没关系……是我临时说要来你家的。」



东头同学让我进门。她蹦蹦跳跳地穿过走廊,没走两步就打开了一扇门。看来这里就是东头同学的房间。



「请进~虽然就跟我在LINE说过的一样,没什么可以招待的……」



「你现在这么忙啊?」



「因为有截稿日呀~」



「截稿日?是什么比赛吗?」



「是水斗同学定的截稿日啦~前天才刚画好耶诞节插画,马上又要我画新年插画~好斯巴达喔~」



……原来水斗真的在当她的制作人。虽然已经听说过了,但听到她本人这样说,我才初次产生实际感受。



「……打扰了。」



东头同学的房间,乱得跟水斗的房间有得比。虽然文库本都收在书柜里而不像水斗那样乱放,但桌子周围的地板上堆了几本又大又厚的陌生书籍。



东头同学坐到椅子上,拿起了触控笔。我走到她驼着的背后,也没多想就探头看看桌上的平板电脑,说:



「你刚刚说新年插画,可是还要再过大概一星期才到新年吧?这很花时间吗?」



「啊,我现在画的不是新年图啦。」



「咦?」



东头同学流畅地动笔画图。



「我有其他想画的东西,所以想先画起来。结果这样一排,日程就满了。」



东头同学害羞地发出「唔嘿嘿」的腼腆笑声。不但有水斗要求的截稿日,还自主绘制其他图画……?一星期之内要画好两幅,单纯计算就是三天半要画出一幅……



「插画都是这么快就能画出来的……?」



「草图的话一个小时也够画,但这个是认真的全彩插画,要上学的时候一个星期都很赶。」



「那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咦?没办法啊,就是想画嘛。」



东头同学讲得彷佛不当一回事,就好像这是全天下的常识。



不过这个想法,跟东头同学至今给我的印象并没有矛盾。对,东头同学从一开始便是这样了。在她的内心,怀抱着异于常人,但被她视为理所当然的常识。仔细想想,其实这就是标准到让人无言的天才型思维。



而与她距离最近的水斗,第一个看穿了她的这种思维──仔细想想,这同样也是理所当然。



我将视线转回桌子周围堆积如山的砖头书,蹲下去看看封面。



「啊,那些书是资料。」



我还没问,东头同学就告诉我了。



「就是背景或衣服那些。虽然上网找图很方便,但专业书也有它独特的味道喔。」



「你自己买的……?零用钱够吗?」



「不,大多是水斗同学买来的。」



「咦?」



「我觉得上网搜寻就够了,但他说到头来还是要看书才能获得正确知识……之前还说好遵守截稿日的话可以得到奖赏,结果也用来买那本书了。」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看看写在封底的价格。足足要两千圆以上。



比起买电玩游戏或是跟朋友出去玩,阅读是相当省钱的兴趣。如果买旧书还能更省钱。话虽如此,水斗因为买书买得很凶──零用钱应该没剩多少才是。虽然动用压岁钱之类的存款的话,是不至于买不起……



但他光是为了栽培东头同学──为了这一个目的就能做这么多?



我再次站起来,从东头同学的背后探头看看平板电脑。



这个应该……叫做描线吧?就是拿显示得较淡的草稿为底重新描成线稿。只见她笔尖没有抖动,飞快地在我眼前画出女生角色的轮廓。



画得太好了。



我一个外行人只知道这样。



如果看到完成度更高的图画,是不是能看懂更多部分?我抱着这种想法扫视房间,但好像没有列印出来的作品。



「东头同学,我问你喔。」



「什么事──?」



「东头同学的画,有在网路上发表对吧?可以告诉我帐号吗?」



「呃──……」



她好像不太情愿。



「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可是不觉得有点害羞吗?跟现实中的朋友说自己的笔名。」



「嗯──……因为我社群平台就只有用LINE……」



「喔……还没被网路毒害的纯洁人士……」



「真的不行吗?」



「……如果你保证不会跟学校同学说……就可以。」



「为什么要隐瞒呢?你画得这么好。」



「水斗同学说不行。他说『只会被利用来做这做那』、『不要拿身边环境满足自尊需求』、『要放眼更广大的社会族群』。」



「很像他会说的话……」



「其实我也认同。小学不是也有那种同学吗?一到美劳课就成为班上的红人,在教室里被大家拜托画这画那的同学。」



「有,我也记得。」



虽然我看了觉得很羡慕,但对东头同学与水斗来说岂止是浪费时间,根本就是被打扰。



因为水斗相信──她不用在教室被吹捧,在更广大的世界一样可以闯出名堂。



东头同学把她公开插画的网站与笔名告诉了我。我用自己的手机输入搜寻,找到了东头同学的帐户页面。



公开的插画一共有八幅。我从新到旧一一开启。



「…………!」



坦白讲,我本来有想像过。



以为会看到漫画杂志的读者投稿专栏那种,一看就像是出于外行人之手的朴素图画。



可是……东头同学的画作,全然不是那种等级。



没错,从技术层面来说或许不如专业画家。但是,应该说是表现力吗……每一幅画都呈现出强烈的「色彩」。我指的不是单纯的用色,也许可以说成东头同学特有的作家风格──类似某种讯息的特质。



最不寻常的是,就连我一个外行人都一眼就看出了这种特质。



而且,就算说到还有待加强的技术,也一幅比一幅更有进步。按照时间顺序一幅一幅看下来,会发现发表日期都是这一个月内。东头同学短短一个月就能明确地有所进步当然很厉害,但是为她指引进步所需方向的水斗也很不得了。甚至让我觉得如果说东头同学是绘画天才,那水斗可能就是栽培她的天才。



最后,我看到最早发表的插画时,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一个表情歪扭挤出皱纹──失恋的女生的插画。



该怎么形容才好呢?应该说表情的──感情的解析度别具一格吗?明明是所有插画中最缺乏技巧的一幅,震撼性却胜过其他任何一幅插画。



同时,这幅插画──尽管相貌或表情全都没有共通性──却让我联想到亚霜学姊在神户告白遭拒时,笑中带泪的神情。



对,就是那个──这幅插画,正是重现了那时候的亚霜学姊。



能够正确解读他人的情感,甚至还能够在插画当中精确地重现──这不叫才华叫什么?



事情很明确了。



是神户。



水斗就是在神户,确信了东头同学天赋异禀。



然后,一个新的影像──《西伯利亚的舞姬》书页渗水的痕迹,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好厉害。」



我轻声脱口而出。



「东头同学……你好厉害喔。」



她本人正在专心作画,一定没听见我说的话。



所以,我才能坦率道出心声──发自内心宣布投降。



我赢不了这种才华。